陸灝:莫言書聯 - 陸灝

陸灝:莫言書聯 - 陸灝

前年夏天上海書展期間,與莫言先生有一餐之誼。之後聽說他也寫毛筆字,就寄去兩幅小對聯紙,求他揮毫。不久收到他的信,兩幅對聯都寫好了。先打開一條,是下聯:「江浙盛產小丈夫」。我正是江浙人,心裏嘀咕着怎麼罵上門來了,再打開上聯:「齊魯多有偽君子」。不禁失笑:莫言先生自己是魯人,這下各打五十大板,扯平。另一幅對聯寫的是:「醉後喜中美人計,閒時愛讀綫裝書。」附信說:「遵囑書了對聯,可惜了你的好紙。『閒時愛讀綫裝書』,『綫裝』易為『聖賢』也許更好一些,但無紙可改了。」

這些天報刊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莫言先生的報道,有一篇說到他寫字的事。他說是二○○五年開始拿起筆的,沒有臨摩過,就寫自己的字體。開始寫得就像是放大的鋼筆字,覺得沒意思,改用左手寫。他說很多半路出家的人寫的所謂書法,實際上都是把鋼筆字用毛筆寫出來,而他想「寫一種帶着天真活潑的東西,不脫童趣,有童真,甚至帶着幾分惡作劇來寫字」。他給我寫的前一幅對聯確實有幾分惡作劇,但不討人嫌,很風趣。他還說這些年寫得太多了,家鄉高密縣廁所的字「沒准都是我寫的」。他又不願意寫別人現成的句子,老想寫一點新詞。他給我寫的兩幅對聯都是他自撰的,雖然「齊魯多有偽君子」這幅掛在家裏有點好笑,但比「厚德載福」、「寧靜致遠」之類的老調要有意思得多。
莫言先生的作品,我最喜歡他的短篇小說。現在都說他受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他的短篇更有他的鄉前輩蒲松齡的影子,他說《聊齋誌異》是他的經典,甚至他的一本集子乾脆就叫《學習蒲松齡》。書中同題小說裏,他夢中隨販馬的祖先,從高密西行三百里,到淄川蒲家莊大柳樹下向蒲松齡磕頭拜師,「祖師爺從懷裏摸出一隻大筆扔給我,說:『回去胡掄吧!』」不知道他給我寫對聯的筆,是不是蒲松齡扔給他的那支?
果然得了蒲松齡的筆,連阿城先生都佩服:「莫言也是山東人,說和寫鬼怪,當代中國一絕。」阿城在《閑話閑說》中轉述了莫言講的一個鬼故事,是「自小以來聽到的最好的鬼故事,因此高興了很久」。阿城先生還說:「我聽莫言講鬼怪,格調情懷是唐以前的,語言卻是現在的,心裏喜歡,明白他是大才。」這話說在二十多年前,那比他得了獎後所有的稱讚要實在得多。
「閒時愛讀綫裝書」那聯,「綫裝」易為「聖賢」固然好一些,山東本來就是出聖人的地方,但出自莫言先生筆下,改為「鬼怪」似乎更相稱。美人鬼怪相對更聊齋,不知莫言先生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