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聲色:高群書目光決定世界

蘋果聲色:高群書目光決定世界

高群書人稱高胖子,人長得粗,說話也粗,想說甚麼說甚麼,從無避諱。煙不離手,一個下午先抽過濾嘴香煙、再抽沒有過濾嘴的短根煙草、最後換成雪茄,工作室裏煙霧繚繞。喝燙嘴的釅茶,講到好笑處自己先朗聲大笑、說到惡劣人事時就爆幾句粗口。給友人打電話約晚上的飯局。對方問做甚麼,他說:「喝啊!」他胖得像個肉團兒,小山一樣坐在那裏,很難捕捉到表情。三年前《風聲》票房喜人,人人都以為他會再接再厲拍此類型影片,他嚷道:「幹嘛,我又不缺錢!我怎麼都能活命,不需當富翁。我只要好玩。」鞠白玉

他不和同行玩,他的酒友皆是作家、出版人、電視劇編劇、戲劇製作人、記者、民謠歌手、職業不明的微博紅人。他們講話生動有趣,每個人都具十足個性,平時嬉笑怒罵着,他也暗暗觀察着,有心讓大家一起出演他的電影。他用非職業演員已是得心應手,覺得這班兄弟個個能當影帝。講基層便衣警察故事的《神探亨特張》主角用了《讀庫》的主編張立憲,江湖人稱老六。其餘騙子小偷各色坑蒙拐騙人士,皆由文化圈的這幫名人出演。公映後換回八百萬元的票房,他很滿意,因為成本低。順便得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導演獎。惟獨遺憾的是答應老六的事沒完成。老六沒得影帝。去年冬天奇冷,老六每日在片場奔波,常要撐到深夜才能回家編稿。高群書的電影向來重文本、輕技術,這部沒有啟用任何職業演員的電影,被人詬病為「蘿蔔開會」。喜歡的人則喜歡這種紮實,北京市井底層的生活像浮世繪,髒亂混雜,各自苟且度着餘生,人人都不容易;做着壞事的人都振振有詞,用高導的話說:「公共道德已然崩潰。」他拍了一個潰爛時代下的螻蟻眾生。然而是用平視的眼光。他自有悲憫和理解,卻不是用着精英的,自高而下的俯視態度。人人都不得不活着掙扎,便衣警察也一樣。老六在片中對着電視台的採訪記者說:「我鬧心!鬧心!鬧心!我的工作就只是按住他!按住他!按住他!」他是正義的一邊,卻每天和罪惡打着交道,置身於人海蒼生,目光所及皆是髒惡,沒個解脫。這世上的劇不外乎那意大利人卡羅葛齊說的三十六種,求告、救援、復仇、追捕、獻身、犧牲和悔恨等等,任誰想編着一部巨作,也逃不出塵世間生而為人的悲與樂。拍電影是最直接的暴露,一個導演怎樣看世界、人怎樣與世界相處、在甚麼處境下是甚麼心態、甚麼反應,對愛恨與善惡的理解。一句話:要怎樣活下去。他這樣的一個粗漢自有他對世間的柔情,他未曾因自己在商業電影裏探索成功便自詡為精英、未與真實的生活割裂開來,因與他所處平行世界裏大部份人的生活仍在掙扎苦痛,城與鄉的街道上仍充斥着卑微的人,為了生存犯下惡行的人。電影尖銳但溫暖,他讓老六最後拿着三千塊的獎金送給一直糾纏他的無賴。警察尚且無力無奈,這城市裏有幾多個贏家?或說這部片的主角不是任何人,是這座叫北京的灰色城市。高胖子本是學新聞的,他拍戲之前向來有做大量人物背景功課的習慣,每一個虛構出來的人他都要找出這人從哪裏來,將會向何處去。那些曾被批評沒演技的大腕明星在他的片中總會演技爆棚,非職業演員則天衣無縫。你若問他有甚麼導戲的絕竅嗎?他的胖手一揮:「沒有!我就讓他們全歸零。別覺得自己是個明星?你是明星你還能不拉屎嗎?你坐在馬桶上的時候你也要裝嗎?首先他得是個人。把所有人的狀態都歸到最原始, 再把做為人的個性最大發揮 。齊活了。」無論甚麼題材,最後總歸是在拍人。人在時代和環境下的命運和選擇。所以這些文化人們演得入戲,那一刻他們也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無異,摸爬滾打、撒潑耍賴。在那麼一瞬間扮演別人的時候也猛然瞥見一個真實的世界,看這世界的夾縫裏也夾着自己。高群書了解這些人,從他早年拍警匪片開始,他自認是中國採訪警察最多、也最熟知底層世界的導演。他在煙火迷霧的烤串攤上喝着廉價啤酒,小偷從他旁邊飛奔而過,騙子在旁桌吹噓打擂,他知道他沒法去拍那些美化世界的電影。然而他並不認為自己能改變甚麼。「泥沙俱下的年景,我卻從不是仇恨社會的人,人分好幾種狀態,有的人要戰鬥、有的人要投靠。我只是悶頭耕我自己的地」。目光決定世界。他持着暖意,是知道沒有人是真的幸福,沒有人是絕對的高興。上個月他正因為這部小片志得意滿呢,忽然就掉進了小區的井蓋,腿受重創,無人為此負責。他憤而在微博上述說此事,引來上萬條留言訴說自己掉進井蓋的故事。「井蓋面前,人人平等」。任憑你多有名氣、多富貴,也逃不開城市的陷井。所以他下一條片就是《井蓋故事》,用非職業演員的全班人馬。這個胖子從不拍愛情故事。他直言不相信有愛情這回事。 「我只有兩個人看對眼,相處得舒服。我從沒見過發過誓言的夫妻彼此忠誠。我這輩子也沒說過『我愛你』」。他早年離婚,直言對前妻的感情「特別親」。但愛情是甚麼,我還沒見過」。

警匪題材戲劇拍得真實

高群書,導演,1966年生於河北,畢業於河北大學新聞系,因電視劇《命案十三宗》成名。高導演執導的長篇電視劇《征服》亦被公認為至今最真實的大陸警匪題材戲。曾寫詩,當過攝影師、喜歡嗜酒、為人豪情,業內稱為「古龍派」。電影代表作有《東京審判》、《西風烈》和《風聲》等。 2012年以《神探亨特張》(左圖)獲第15屆上海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目前入圍第49屆台灣金馬獎最佳導演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