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蘋果:郎朗的鋼琴教父<br> 葛拉夫曼:中國徒弟學習快人三倍 生活更容易

品味蘋果:郎朗的鋼琴教父
葛拉夫曼:中國徒弟學習快人三倍 生活更容易

從紐約57街來香港大會堂教大師班,葛拉夫曼(Gary Graffman)把舞台變成鋼琴教室,點化指尖上的靈魂。
彈人生波瀾壯闊的年輕男生;手指跳躍如靈巧芭蕾舞步的少女學生。他不是郎朗,她不是王羽佳。難得84歲Gary在身旁,香港學生能得到一小時足本指點。
聽大師的公開鋼琴課,斷續鋼琴聲與他醇厚說話聲,是詩意的場面:音樂浮動,人需要變化,在一個漸漸轉變的基礎上,越來越雄渾。激烈的生命需要走到更遠的地方,才去想慢下來的理由。「Slow down. Everybody knows. It should be in a subtle way.」不要打擾別人,不要讓人知道。生命有高峭,平穩也真好,在平靜的漩渦裏,我們還是要等。後面的低音,吼着,提醒,高音的廻旋需要代價。「Feel it. As if you are dancing....」
Gary Graffman沉厚的聲音,像是要襯托年輕,帶人摸索,讓人感覺安全。而他的經歷,本身已是有趣動人的一課。郎朗與王羽佳是他學生,他早前來港出席香港蕭邦社舉辦的音樂節,在音樂會上演奏左手樂曲,也一連數天向本地鋼琴精英學生特別公開授課,其間接受本報訪問。

右手受傷後始教琴

半島酒店房間裏,睡床旁邊放了一部直立式鋼琴。記者一時忘形,要求他即席演奏一段活地亞倫電影《曼克頓》裏的開場音樂《藍色狂想曲》。
「不,用這部鋼琴?這是用來練習的啊。」從20歲至30歲,最少100場演出,專用鋼琴,跟隨鋼琴家。酒店裏的黑鋼琴,不能登場。《藍色狂想曲》(Rhapsody in Blue)原是作曲家喬治蓋希文(George Gershwin)1924年寫給獨奏鋼琴及爵士樂團的樂曲,也是Gary Graffman右手出問題前灌錄的最後一首音樂作品。
「你右手是如何受傷的?」
「它出現的局部肌張力不全症(focal dystonia),即使醫生也找不出原因。大致是腦部向手指發出錯誤訊息,於是,不能做你想做的。情況發生在身體某一位置,有些人甚至不能睜開眼睛或是閉上眼睛。」他說好些有此問題的鋼琴家,99%都發生在右手。
「比如現在於酒店洗頭擦洗髮液,右手也會不受控制壓向頭。」他約在1977年近50歲時,先是無名指受傷,後來右手出現此毛病,手指神秘悸動在敏感的琴鍵上。
「最初彈錯音符,以為是自己練習不夠,後來錯音越來越多,就去見醫生。一小時三十分鐘的演奏,有20秒或是兩分鐘時間出現錯誤音符,觀眾都聽得出來。當你造詣神乎其技之時而仍然出錯,那是不太可能的。」
「出現此毛病時,你感覺怎樣?」
「最初想,可能我要多一點練習了。情況再壞,又以為是因為自己老了。」
「最初沒想到情況會轉壞?」
「不知道。後來,我停止兩手演奏,只彈左手樂章。但左手樂章畢竟很少,最後,我開始教琴。」
「難受嗎?」
「是與不是。當時已演奏30年了,20歲到50歲。」
「那時你正處高峯啊。」
「對。但我也已創造很多紀錄,若我25歲得此病,就更難接受了。」
「能說一下當時怎樣面對困難嗎?」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沒有去想它。」
「左手樂章跟其他樂章有甚麼分別?」
「哈,音樂就是音樂。不是說用一隻手彈奏,你就受到限制。」
「一隻手彈奏跟兩隻手彈奏的感覺總會有不同罷?」
「大多數音樂,例如巴哈樂曲的主旋律,你用右手彈奏高音符,當你只有左手時,就用拇指彈奏高音。心理上,這是很不同的,但幾個月後,這種技術問題就能解決了。」
Gary Graffman 7歲破格進入寇蒂斯音樂院,曾拜塞金(Rudolf Serkin)、霍洛維茲(Vladimir Horowitz)為師。30多年前,事業高峯之際,他寫自傳《I Really Should be Practicing》。他對記者說,當時仍未明白自己患甚麼病,所以書中沒有提到患病經歷。此書中文譯版《我為甚麼要練琴》,去年在台灣出版。
短短一小時傾談,Gary Graffman平易近人,別人說他樂觀,記者不懷疑,說他是老頑童,則未見有人被整蠱。趕着離開房間時,在升降機內跟他再閒扯幾句。
「幾年前電話訪問王羽佳時,她有提到你啊。」
「她說甚麼?有說我壞話嗎?」他拉長臉孔扮一副緊張模樣。王羽佳不時跟他上中國館子。那位愛穿短裙開演奏會的鋼琴新星,比郎朗小約8歲。從富裕中國走出來的新一代,不再讓自己的人生埋葬在苦練成仙的境地。喜歡游水更喜歡自由的她,曾想過,若果不做鋼琴家,她會很希望做時裝設計師。
祖籍俄國的猶太裔星級鋼琴師祖Gary Graffman,父親是小提琴家,上世紀初俄國大革命逃到中國的一輩落難天才。曾在上海當交響樂團團長,後來到了日本橫濱,輾轉紐約落戶,Gary在紐約出生。
「3歲時父親要我學小提琴,但進展不大,4歲他叫我彈琴,一拍即合。其實,鋼琴很直接,找一粒A音,一下子就找出來,小提琴則很複雜。」
現在於紐約57街居住名人無數,跟Gary是街坊的學生郎朗與王羽佳,當年都是入讀蔻蒂斯音樂學院,他的學生還有張昊辰。要評價三個學生,他不以族裔國籍看他們的特性,但三個來自中國的年輕鋼琴明星,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學習能力非常快速,「一本書裏面有12首樂曲,教他們兩首,他們回頭再來,總是能彈10首或更多的。」

王羽佳永遠讓老師有驚喜。

舞台變教室,大師親自向本地鋼琴學生授課。

學生有野心有能力

教授音樂天才,不在技巧層面。來音樂學院跟名師學習的,是音樂的領悟與演繹。郎朗當年來到他面前,因為從來沒有學習西班牙樂章,於是Gary準備一套四本合共12首西班牙樂章,「他立刻就能把大部份的樂章演奏出來。」
「這些學生都充滿野心?」
「啊,問題是他們有能力,可以做到。」
「但藝術不是關於數量而是內容,你怎樣看他們的性格?」
「無論你在卡內基演奏,或是在大會堂演奏,沒有人理會你用兩星期或是用兩年練習。若兩人彈的一樣好,一人比另一人學習快三倍,能在更短時間預備更多,生活不是更容易麼?」
「藝術家講求能演奏有多好而不是有多少?」
「若果兩個25歲演奏家彈的一樣好,一個懂10首樂章,一個懂30首,那多總是比少的好了罷。」
在美國發展的猶太音樂天才,很明白藝術與商業的關係。郎朗名氣蓋天下,快將在香港有獨奏會了,最貴門票近1,300元,依然兩小時內全部搶購一空。現在買名家演奏會門票,如在內地買高級品牌一樣,價錢抬得越高,越多人要搶。郎朗本身是多種品牌代言人,在廣州創立私人藝術會所,傳聞入會費十多萬元,他已經讓人有商業奇才的感覺。在老師看來,這也就是學得快做得快比做得慢做得少的好處與結果。

郎朗是Gary Graffman的得意門生。

鋼琴以外,Gary Graffman是個平易近人的老頑童。

中國人正開始在經濟上主宰世界,Gary Graffman看美國近百年音樂發展,與世界歷史脈絡有關。一直以來,流入美國的音樂天才,從戰時的俄國、五十年代的日本、六十七十年代的台灣與南韓、至文革後八十年代的中國,一代一代的音樂天才慢慢闖進美國,掀起一浪一浪的音樂漩渦,很明顯,未來美國以至世界主流古典音樂,都會由中國人主導。
「我們音樂學院鋼琴部房子不多,拓充了,每年從可挑選三人增加至五人。去年我們遴選115名鋼琴學生,選了五位,全都是中國裔。」其中一位是美國出生的中國學生,其餘都是來自大陸。
「你沒看過《金融時報》文章嗎?中國正學習鋼琴的學生有1,500萬人,還有另外的1,500萬人就是學小提琴啦。」他年輕時世界四處演奏,眼光看得很遠。
「1,500萬人中揀五個不難罷?」記者問。
「現在蔻蒂斯鋼琴部的,幾乎全是中國人,小提琴部,一半是中國人。」他笑着點頭回應。八十年代以後入音樂學院的,主要來自中國,但人口相對極少的南韓也有。相反,美國本土學校培養藝術的資源,不斷減少。為甚麼華裔佔優呢?
「主要因為華裔學生有龍媽(虎媽)啊。」其實,以前的年代,猶太媽媽、俄媽媽,日本媽媽,甚麼媽媽都是一樣的厲害。
「音樂學院這麼多中國學生學鋼琴有甚麼好處?」
「對我學習中文很有好處。」
老頑童心想甚麼,記者不能代言。但他從小就對東方藝術,有一種莫名的好感。小時候,父親帶他到紐約的博物館,一旦發現他走失了,只要到中國、日本或是印度的展館搜尋,就能把鋼琴小精靈找回來。
「自1958年以來,我幾乎每年都來香港一趟。」除了演奏,香港荷李活道被他視為中國博物館,六十及七十年代,能找到不少真正又低價的古玩,他收藏最多的是漢至明朝的瓷器,書畫也有。到過中國大江南北,西藏、新疆、雲南、貴州、上海、北京以至深圳,更不用說,每次都是個人「自由行」。
「我有一幅董其昌真迹書法。」他學中文,能讀出董其昌的名字,說起這幅真迹,一臉自豪。當年的右手挫折,靠他多樣化的愛好,如走過一串變調音符,一下子就轉折去另一個完美編章了。


記者:冼麗婷
攝影:陳奕釗 李家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