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在醉前:老樹有火

酒在醉前:老樹有火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或許很多人都會低估了樹齡的重要性,葡萄農卻不,他們早就明白到老樹有火,越老的葡萄樹,生產的果實越少,也越小,間接提升了每顆葡萄吸收的養份和礦物質,令到釀出來的葡萄酒更加濃縮,在層次感方面亦有裨益。一般七歲以下的葡萄樹,生產的果實並未能盡展所長,到了20歲才開始成熟,品質開始穩定。法國人叫老葡萄樹做Vieilles Vignes(讀音:vee-ay veen-ne),不少葡萄酒都會自豪地在酒標上印上「Vieilles Vignes」字樣,不過,法國葡萄酒法例雖然嚴格,但卻沒有監管「Vieilles Vignes」的定義,葡萄樹的壽命可過百年,可是大部份的「老樹」可能只有五、六十歲,甚至僅得三、四十歲。例如掛着天價價錢牌的明星香檳Bollinger Vieille Vignes Francaises,葡萄園中最老的樹亦只不過半百。Rhone Valley新星Chateau de Saint Cosme的Le Claux Hominis Fides葡萄園樹齡過百,但並非刻意保留,只是當時太窮買不起樹苗重新種植吧了。法國釀酒歷史悠久,百年老樹卻難求,另一主要原因是葡萄根蚜蟲在十九世紀的出現,幾乎破壞了全國葡萄園,大部份還是在近幾十年才重新耕作。你要明白,葡萄園的年齡,跟葡萄樹的年齡是不同的。這麼一來,如果要尋找真正老樹,反而應該要向沒有遇過蟲禍的「新世界」出發。

澳洲嚴格執行檢疫管制,以保護葡萄樹祖。

Hewitson酒莊中的Mourvedre樹祖,匍匐在地面。

澳洲Barossa Valley的Grenache樹祖。

新世界尋135歲老樹

我們說的「新世界」產酒國,是泛指1950年代後開始大規模生產葡萄酒的國家,不過,好些新世界,例如美國和澳洲,其實在更早時候已經開始引入來自歐洲的葡萄樹苗,只是數量少,不成氣候。時移世易,這些孤獨的開荒牛,現在均成為了國際酒壇的神級甘草。葡萄根蚜蟲源自美國,美國種的葡葡樹是不受影響的。澳洲是個島國,1875年蟲禍爆發,政府果斷執行嚴格檢疫管制,令到葡萄酒重鎮Barossa Valley成功避過了葡萄根蚜蟲肆虐。於是在這兩個看似釀酒歷史較短的新世界產酒國,反而更容易發現老樹的蹤影。Sierra Foothills不是加州最知名的產酒區,但那裏的Amador County卻擁有可能是最老的Zinfandel葡葡樹。葡葡樹在1877年已經開始出現,可惜美國在1920年至1933年間推出禁酒令,能夠逃過法眼存活至今的老樹只屬少數,倖存的,則可達135歲高齡。其他如DFV的Gnarly Head Old Vine Zin和Seghesio的Old Vine Zinfandel,掛着老樹旗號,最老的樹分別是80歲和90歲,雖然未上百歲,但已經非常難得了。月前去到Barossa Valley參加Old Vine Charter Master Class,才是真正的大開眼界,那裏的百年老樹並非孤苦伶仃地瑟縮一角,而是分佈在多個不同葡萄園,受到皇帝一樣的悉心照顧,快快樂樂地安享晚年。Barossa Valley,根本就是葡萄樹的豪華級老人院!當全世界都好像害怕被指年齡歧視,不敢為「老樹」下個定義,澳洲在2009年踏出了第一步,推出Old Vine Charter,將Barossa Valley的葡萄樹年齡透明化,葡萄園主人需要提交有關歷史資料,證明真正的樹齡,然後正式登記。老樹分成四個級別,由最年輕到最老,分別是「老樹」(Old)、「倖存樹」(Survivors)、「百年老樹」(Centenarians)和「樹祖」(Ancestors)。在新的監管制度之下,Barossa Valley的葡萄樹要在35歲以上才可稱為「老樹」;70歲以上叫「倖存樹」;100歲以上叫「百年老樹」;要配稱「樹祖」,樹齡則必須130歲以上!葡萄樹的私隱越少,消費者的保障越多。

Hewitson Old Garden Mourvedre 2009 約$900

葡萄老樹訴說着掙扎和奮鬥的故事。

酒莊珍藏的Cirillo Estate 1850 Old Vine Grenache 2003。

樹祖幹粗抗旱力高

我先後去到Cirillo Estate、Hewitson及Langmeil三家酒莊的葡萄園探望老樹。Cirillo Estate的葡萄園位於Light Pass,少莊主Marco Cirillo向我介紹他引以為傲的「樹祖」,不過,葡萄品種不是Barossa Valley最耍家的Shiraz,而是Grenache!或許是Shiraz鋒芒太露,很少飲家會對澳洲的Grenache葡萄酒印象深刻。Cirillo葡萄園建於1850年,部份160歲的「樹祖」仍然健在,相信是世上現存最老的Grenache葡萄園了。正與難得一見的「樹祖」噓寒問暖,Marco扭開了一瓶Cirillo Estate 1850 Old Vine Grenache 2003,我們在葡萄園就喝了起來。風格跟澳洲典型果味澎湃的筋肉型Grenache不同,反而比較近似法國的Chateauneuf-du-Pape,但又更為豐滿直接,自成一格。跳上卡車,轉到Hewitson酒莊位於Rowland Flat的葡萄園。這裏的歷史亦不賴,建於1853年,樹齡不相伯仲。園內種的品種,更出乎意料是Mourvedre!葡萄樹的種植法,是最原始的原樹獨立生長法,沒有任何支撐,更沒有人工灌溉系統,在炎熱的Barossa Valley,這是難以想像的。莊主Dean Hewitson對我說,由於老樹抗旱力高,樹根夠長亦更容易吸收水份。葡萄園在160年間,除了葡萄樹幹變得粗了,基本上沒有任何改變,所以得名Old Garden,無疑是全球最老的Mourvedre葡萄園了。當澳洲葡萄酒產業起飛的1970年代,農業部為了刺激出口,出錢鼓勵葡萄農拔掉沒有市場價值的品種,改種Cabernet Sauvignon或Chardonnay等國際貴族品種,小本經營的酒莊不為所動,寧願餓着肚皮,拿老樹的果實釀成那些售價更低、加入烈酒或蒸餾成的白蘭地,也不肯放棄老樹,「樹祖」才有機會活到今天。

Hewitson莊主兼釀酒師Dean Hewitson

Cirillo Estate少莊主兼釀酒師Marco Cirillo

自由葡萄園內的自由之路。

Dean也扭開了一瓶Hewitson Old Garden Mourvedre 2009給我品嚐,她散發出來的黑色水果及朱古力氣息,不徐不疾,優雅大方,足以扭轉我對Mourvedre那種粗枝大葉、不能獨當一面的主觀感覺。一邊看着老而彌堅的Mourvedre「樹祖」匍匐地面的長相,令我深深感受到大自然頑強不息的生命力。Langmeil酒莊對保育老樹更是無微不至,旗下設有一個Old Vine Garden Wines系列,出產的酒款多達五款。其中最具象徵意義的The Freedom 1843 Shiraz,果實來自一塊面積僅得1.5公頃,稱為The Freedom的葡萄園。這是路德會教徒在1843年受宗教迫害,由波蘭逃到澳洲尋找自由而建成的葡萄園。新莊主在1996年買下莊園的時候,葡萄園破破落落,花了幾個月把奄奄一息的「樹祖」拯救回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葡萄酒不一定越老越好,但葡萄樹卻越老越可愛。能夠在自由的樂土品嚐着Langmeil The Freedom Shiraz 2000,百多個寒暑的掙扎奮鬥,混合着成熟優雅的果香,這大概就是歷史的味道。作者:劉偉民現任大中華酒評人協會主席,自由撰稿,偶爾著書出碟教學釀酒。

這是Langmeil酒莊中,名為自由的葡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