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彷彿娛樂圈中人的「成家立室年」，藝人紛紛結婚和生小孩，朋友們扯到我的頭上來：「哈哈哈！芝，你應該是很糟糕的母親！」我加入戰團自嘲……沒有成為母親的人得到「最糟糕母親」名銜，實在是一個很好的冷笑話。席中一位朋友忽然提及我照顧外婆的事：「慢着！她真會是糟糕的母親嗎？其實在我們群中，就獨卓韻芝一人，正在親密而持久地照顧家人。」這使我驚惶失措……如果別人讚賞我的作品，我感到與有榮焉，然而讚賞我是一位懂得照顧別人的女孩，卻會感到不知所措，就像別人讚賞我的腋窩美麗一樣啞口無言。
同夜，回家開電郵，我那部關於外婆的劣作《今日阿婆金句》候選十大好書了。這讓我忽爾產生衝動，寫寫關於照顧家人的事……
零感性
猶記得回港的時候，婆婆連走路都成問題，三個橙也提不起。她的住所彷如被一片負能量的灰燼鋪蓋，與牆上的「策馬奔騰」畫作相映成諷刺的畫面。我當時的感覺很純粹：「我會接手救援這個project。」就像spin doctor（行政機關中的橋王）被邀到白宮，評估危機，默默開始工作，沒有甚麼需要感性或自滿的。有問題，處理。就是如此這般簡單。許多人形容這為「孝順」，其實當事人沒有設想「自己很孝順」的空檔。處理狀況。Cut the bullshit. Nothing sentimental. 零感性。我懷疑天下父母也如此；他們並不會想著「噢，我真是很好的父母！」只管埋首解決兒女一個接一個的難題。
然後，我每周帶婆婆到上水看醫生、晨運、看舞火龍、向她講笑話、寵壞她、開微博戶口，讓她重新與世界接軌；spin doctor的工作是為她注入生命力，這一點比起替她到街市買菜更重要。慢慢地，她由一位乏力枯乾的人，變成一位精靈有餘，蠱蠱惑惑的阿婆。昨午才揶揄我：「芝芝，你的棟篤（笑）夠不夠《大長今》好看呀？哈哈哈。」妖。
某次俞琤嚇唬我：「跟老人同住，不可以是一時三刻的感性決定，你不能在中途放棄，把老人踢開。」他（我該沒有用錯字）的話出自一番善意，然而我真的沒曾萌生放棄的念頭。這也許是成家立室的要點吧，結婚時，不能想著「如果離婚，怎好？」，生產孩子時，半點不能想「如果我討厭自己的孩子，怎辦？」必須連放棄的念頭也沒曾產生，就像「知道」地球是圓形一般「知道」自己不會放棄。就像腳再痛，也不會想及要放棄自己的腳掌。堅定不移不一定能開花結果，然而堅定不移是必須擁有的狀態。
撲克本色
照顧婆婆的時候，我經常感到活像照顧小孩。跟阿婆同住，家中時常有驚喜。到浴室洗手，忽然發現洗臉槽注滿了水。又搞甚麼？阿婆騎騎笑：「對不起哦。我剛用這水清洗梳子，儲起，不想浪費掉。你放掉那些水便是了。」好，你玩，我就同你玩。接着我就用那水洗手，請她繼續思考這水還可以用來幹什麼。婆婆笑問我老人是否很麻煩。我說阿婆你拋不到我浪頭的，我是那種在撲克牌局中bluff（嚇唬）不走的人！這就是我poker本色。你玩，我就同你玩！（雖然我心裡在想，洗臉槽中水是否清潔的呀，大佬？）我想說的其實是：與家人相處，不關乎改變對方，說「水費便宜哦，不要儲水哦，不衛生哦」沒有用，順着他們的想法，讓他們自行感受就是了。
順應對方意願而不失個人本色和幽默感，或許能夠避免苦苦遷就的犧牲感。友人的8歲女兒經常徹夜不眠玩線上遊戲，友人拔插頭、大罵、沒收電腦全試過，不果。我給那小女孩一個無限玩的密碼（當時我是線上遊戲的代言人），看定她的雙眼：「事情是這樣的，如果你媽叫你停止玩電腦，在她喊第一聲的時候，你可以不理睬她，不過當她發出第二次警告，你必須停止。這樣你才可以真真正正無限玩下去。」女孩點頭，她媽卻很擔心，投訴女兒毫無自控能力云云。數月後，她告訴我，女兒竟學懂關機，就在她警告第二聲之後關機！我說此女很醒目，善用「永遠可以漠視第一次口頭警告」的空間。有前途。
好吧。我也許會是糟糕的母親，至少我會讓孩子每天玩遊戲機聽音樂，哈，為什麼不？遙憶亡母留下的畫面，最重要的並非她遷就或犧牲，而是她的性格與本色（她不會過分感性，在我激壞她之時，從不會忽然說我不愛她之類）。她讓我選擇自己的路，事前向我植入「自負盈虧」的想法，真的很高手。那天我步出浴室，阿婆看着洗臉槽，鬼鬼祟祟地放掉那些水。Cheap boom boom。
謹祝各位成家立室的朋友生活愉快！
撰文：卓韻芝
藝人。
不用怕，幽默感會救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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