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他忽然對我說。什麼?阿五。兩天前我問起他以前寫的一篇小說,用什麼的名字,他有過許許多多的化名,他想了老半天都想不出來。總是這樣,他會忽然忘記了一些人名、一些地方,然後又記起來。阿五怎會也是你呵,哈哈。那是一個曾經評論他的作品的名字,表現獨到的見解,把他稱為後現代推理小說之父。當然,稱讚他的,除了阿五,除了他的徒子徒孫,更多的是喜愛推理小說的讀者。這個阿五,寫過好幾篇評論,頗受讀者矚目,然後,忽然失去了影蹤。根據我的同事Y推理,她一定移民去了。怎麼推出阿五會是個女性?Y說,那種女性獨有的微絲小眼的洞見,那種女性獨有的充滿溫柔的腔調,那種女性獨有的……Y是那種自己獨有一種想法就非得堅持要成為你的一種想法的怪物,你不同意,他會死纏下去。我們只好認輸。但為什麼是移民?小張抬起頭問。難道她出家了?自殺或者他殺?難道……我們連忙回過頭對著自己的電腦。真的是阿五?好像自從遇上車禍,你跟他談話,他們說,一如他的小說,真真假假;據說這正是後現代的特色。後現代什麼的,我自問不懂。老總要為這位前輩偵探小說家做一個專輯,由我負責採訪。我很努力的做了一番功課,單是考訂他以前的化名,已苦不堪言。阿五曾是我讀了又讀的參考。但漸漸,我從追索裡發現一種樂趣,他這個人以及他的小說有一種奇怪的魔力,令人迷失其中。他的小說,到最後把謎底揭開,書中那位偵探,躊躇滿志,以為已經破案,其實不是,它引向另外一個個疑案。他的敍述,是各種殺人手法的呈現,但不斷拼貼,而且斷裂,建立、推翻。彷彿人生根本就沒有答案。然後,有人提到他早期的一篇小說,我在資料室總找不出來。不對吧,周老師,阿五是你以前一位朋友吧。不,我是阿五。他凝視著我,眼睛眨也不眨。他已經六十多歲,眼睛還可以殺死人,令我很不自在。不信,我讓你看我的身份證。不好意思,不用。我想到看看也好,但馬上想到,沒有用的,他的本名是另外一個,他姓王。我排行第五,八兄弟姊妹,現在只餘下我一個,周,周什麼其實是我最熟悉、關係最長久的朋友,幾年前,當人們認識他多於認識我,我就把他殺死了。殺死了?就是殺死了。殺人不難,難在,─我記得他在某本書的一句,那已經成為很爛的句子:難在毀屍滅跡。你把他燒了,他不過變成一縷炊煙。你把他吃了,可難吃死了。把他埋在牆裡?愛倫坡試過,後來一位武俠小說再試一次。他會塞了水渠,他的血會從四樓一直流到地下。他沈吟在自己的世界裡:我一直在探索這個問題,但更大的挑戰是,殺死你自己。在小說裡,殺人總要有動機的,你好歹要有一個解釋。我把他殺了,那是因為他發現我,現在沒有什麼大不了,─他突然像瘋子那樣抓著我的手臂,陳小姐,我其實並不喜歡異姓。來稿請電郵:mailto:[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