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說富人進天堂如駱駝穿過針眼,擁有和如何對待財富是兩種境界。王秋楊與初戀情人十九歲相識,二十歲出頭結婚,後成了房地產商,荏苒二十年成地產王國,然而她樸素清秀一如往常,物質需求不會超過一粥一飯,除配備好車方便旅行外,對奢華生活的渴求是零。 文、攝:鞠白玉 部份相片由被訪者提供
小 檔 案
某投資集團聯席董事長,探險家,作家。1967年生於軍人家庭,中國傳媒大學新聞系畢業,創立救濟藏區的蘋果基金會。她是首位到達「地球三極」(南極點、北極點和珠穆朗瑪峯)的華人女性、首位完成「7+2」探險活動(登頂世界七大洲最高峯及徒步南、北極點)的中國女性,國家級登山運動員,作品有《極度體驗》、《風過高原》、《只為與你相遇》和《自由呼吸》。
驅車千里未合眼
王秋楊認為人不能讓錢幣迷霧擋住雙眼,她要睜大眼睛看世界,她果真如秋日陽光下筆挺纖細的白楊,面相乾淨清澈,瘦削單薄,四十五歲,是兩個大男孩的母親。她是「柿子林卡」的女主人,她和先生早年在京郊十三陵附近山腳買大片地建這宅院,建築師朋友設計玻璃幕牆主宅,好讓陽光照進來,壁爐上擺着兒子孩童時代照片,兒子自幼習慣某清晨到室外相送遠行母親,看她獨自開車踏上遙遠路途。
儘管出資建造「今日美術館」並贊助現代藝術,王秋楊並未潛心收藏,「我並不一定要佔有那些東西,美的東西大家分享就是了。」她的興致在於行走,不管多漫長的旅程,一人開車經過沙漠、險灘,凍得失溫或熱得發昏,並未耗損她意志,反而經常驅車數千里未曾合眼,回到北京就進辦公室開董事會。她形容城市生活常令她找不到感覺,「找不到感覺也許是一種好感覺。」對於一個登上世界最高峯、徒步南北兩極的女人來說,這並非野心征服,反是一種順從,世界之廣袤令她謙卑,在時空裏令她感到渺小,她格外珍惜生而為人的特權。
講義氣說嫁就嫁
王秋楊生自福建,隨中國野戰軍副軍長父親駐紮這片靠近台灣的土地,父輩們忙着備戰,她得以度過無憂的野性童年。她父親雖過戎馬生涯卻出自書香門第,日語流利,一生好學,年過八十仍每日讀書,遇見生字僻字認真查字典,撫養她卻不把她當嬌女養,給她第一本書是《水滸傳》,她以後豪氣由此而來。她自小在讚美聲中長大,父親總說:「你真棒,長大後能當總理。」建立她強烈自信心,令日後翻越群山從不因自己是女人而落後於人。
她並非嫁入豪門,而是赤手空拳與愛人一起打拼,她承認自小像男孩一樣懵懂,從未察覺自己有半分女性姿色。早年父親在京城任軍區總司令,她默默去南京軍區做一名普通職員,別人找她複印文件,問她:「你孩子多大了?」她笑着回憶:「可見我的相貌有多老氣。」初中時同學寫情書給她,她嚇得哭了告訴老師,男孩被家長毒打一頓,更讓她蒙上陰影,「原來被一個人喜歡,是要給人帶來那麼大災難的。」十九歲在部隊認識張寶全,他內斂文靜,是所有男生裏唯一不向她獻殷勤的人,她卻鍾意他琴棋書畫偶爾寫小詩,有天他問她:「嫁給我吧?」「他問了第三次的時候我說好吧,日後也不好反悔,看《三國演義》多了,覺得人要講義氣。」
一進名牌店就冒汗
多年來,她一直喊張寶全作「寶哥」,寶哥了解她,從不約束,她心裏向着遠方,那就去罷。
她首次行至西藏阿里,為滿目窮苦流淚,致電給他:「我要五百萬,我要建學校。」張寶全立刻奉上雙倍款額,建立四所蘋果學校,從此蘋果基金逐步建立,投入每年五百萬資金。「我過不了小日子,和寶哥只能大來大去,我們是大意義上的彼此成全。這個也恰成了婚姻的穩定劑,我倒沒覺得我倆是絕配,性格風馬牛不相及,非常合適作為人生夥伴,但做夫妻未必最合。」又一次,她在新疆驅車往西藏,最後一個後備胎用光了,她打電話求助於他,他滿北京尋找同款車的後備胎,甚至把車行展廳的展示輪胎借來,派人專門帶輪胎飛往烏魯木齊,再搭卡車給她送去。這就是擁有財富的好處,它讓人行動自如,她很珍惜這份自由,無論是婚姻上還是金錢上的,再把這自由散發,讓旁人受益。
王秋楊的大宅並沒有女主人的豪華衣帽間,她日常穿的T恤和牛仔褲都是十五年前買的,卻擁有一間專屬屋子放所有旅行設備,登山包、鞋子林林總總不計其數,旁人送她的貴重禮物,她定期清理拿出來賣掉,錢依然用在蘋果基金上。「我去歐洲城市總不能進名牌店,一進去就後背冒汗,特別緊張。服務小姐一步一趨,我不買很不好意思,買了又覺得惶恐,一件衣服可能是一個赤腳醫生幾年的收入,我穿成那樣心裏會不是滋味。」她在地產界有聲望,仰慕她的人每談論名牌,她只會低下眼瞼沉默不語。她有另一種更好的生活理念,比奢侈品更讓她感到富足,她帶兒子出行的方式是去某一個險境徒步,與孩子們一同登山、划船、攀岩,他們成長時,她也在完善自己。
天生怕毛毛蟲
一個將軍的女兒,自己又是富商,王秋楊的樸實和慷慨或許是來自天性。「我不曾拼命追逐甚麼,可能是因為從沒有覺得缺失,社會崇尚權力時我父親官至軍區總司令,社會崇尚金錢時我和先生已經獲得財富,接下來除了分享,我還能做甚麼?」做慈善公益,最要緊是堅持,西藏阿里幾乎成了她的家,高原的美景和驚心的貧困都讓她惦念,她甚至堅信自己前世是西藏人。
她請著名建築師設計蘋果學校,建立影院,用六年時間培訓近五百名醫務人員,令曾是缺醫少藥的阿里地區的一百多個村子,每村都有醫生。她帶隊友環繞神山撿垃圾,提供十個垃圾站,四百個垃圾桶,收集整理出土的古經文,建立經文博物館,她要建設這個神山小鎮,請設計師來做城鎮規劃。她相信人力的改造可令此地有乾淨水喝,相信善念能令此地聖潔的同時也富饒,這不是一個打造烏托邦的夢,這是實實在在的行動。
這女人越樸實越具常人不具備的氣場,她忍受過極地的寒冷、黑暗、飢餓,也到過世界上最高的山峯,俯瞰過這星球的極盛美景。她知道健康和知識的重要,並將之授以窮人。她的基金向來低調,甚少有宣傳或晚會,她出過數本旅行書,將自己看到的一切與世人分享,卻不提自己在那荒僻之原行的慈念。
她也有自己的小日子,準備去北冰洋釣魚,閒時陪小兒子看電影,練瑜伽治療她的腰傷,她皮膚經風吹日曬變成小麥色,沒有斑點沒有皺紋,常年登山徒步令她身材緊致,美麗確實是天賜的。她也有懼怕之物,她怕毛毛蟲,永遠無法克服。她更怕黑暗,在熟悉的家也不能全然無光,但她獨自駕車行至無人曠野,在茫茫黑夜,只得車前兩盞燈卻全無畏懼,「只要前面還有一束光,我就敢往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