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教育的議題討論多時,眾聲喧嘩之中,國教科推行模式與內容被反覆檢視,但其核心內涵──「國民身份認同」卻少有人提及。
著名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認為,凝聚民族情緒是建立國民身份認同的關鍵,凝聚來源可分為︰權力威望(power prestige)與文化威望(cultural prestige)。權力威望所建立的身份認同與專制制度一脈同源,旨在以量化的、簡單明瞭的個人或組織成就來證明權力來源的合法性,從而說服下層群眾服從於上層人物,以及既有的等級制度。從愛國電視劇中毛澤東那戰無不勝的軍神形象,到中國以每塊金牌六億元的代價,全力催谷的奧運獎牌榜等,均屬此類。權力威望以個人或組織成就作凝聚民心的焦點,有鞏固政權之效,但在教育水平較高、經濟較發達的地方卻難以奏效。
相對而言,一戰以後的歐美各國多以文化威望,代替權力威望來凝聚國民身份認同。多年來希臘作為「西方文明搖籃」的歷史優越感,以及法國「自由、平等、博愛」的反封建口號,均屬此類。中國歷史源遠流長、儒釋道三家合流的哲學成就比起古希臘哲學先賢,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本是連結中港兩地,以至台灣二千萬同胞的文化凝聚力。然而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把中國累積多年文化威望一掃而光,文革後內地某些為政治服務的學者,更刻意把李自成、洪秀全等奉為農民革命英雄,把抗戰歷史肆意歪曲,致令中港台三方難以凝聚於共同的民族記憶之下。故此,雖然近年中國以和諧為口號,於外國設立為數眾多孔子學院,可是文化威望難以一朝一夕重建而來,欠缺文化威望的孔子學院,大多只能淪為廉價普通話培訓中心。兩岸知識份子一直期待的中華文化復興,至今仍未能實現。
那麼,現實中有否同時建立權力與文化威望的捷徑?有。韋伯指出普魯士與日本,均是通過戰爭(德國統一戰爭及日俄戰爭)來宣示遠較鄰國優越的文化與權力威望,凝聚單一民族為主的身份認同,進而晉身至二十世紀強國之列。回看歷史,二戰時前的日本便曾以驅逐殖民政府,建立「亞洲人的亞洲」為號,強行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把民族主義擴充至全東亞,最終卻令日本與東亞鄰國死傷枕藉。正因如此,經歷過民族狂熱的日本於二戰後以維護平等、自由與和平的捍衞者姿態自居,換取政權的合法性。
同一道理,保釣運動通過外敵來建立有效而持久的身份認同,四十年來成功超越了中港台三方的意識形態與政治分歧,把各地民眾的焦點連結起來,但這種民族情緒被煽動後往往帶來嚴重的社會內耗,最終付出的代價更可能遠超想像。再者,在外國記者眼中,一百年前義和團赤手空拳,只能燒教堂,拆鐵路,現代的義和團卻有二炮部隊,衞星火箭,這如何叫世界各國相信中國崛起會帶來和平,而不是黃禍?
總括而言,國民身份認同的營造並不是一國之事,公民素質更是取信於各國,與文明接軌的關鍵。如果具有中國特色的「國民身份認同」只是這種強調國家威望與民族情緒,互扣帽子,以燒殺砸搶來比拼「愛國」的話,那真是中華民族的悲哀。
梁亦華
教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