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到了！」高僧掐指算道。他面上從容微笑，被眾和尚抬起來，走向高高的蓮花台，舉行火化。火燃起。一剎那，一朵祥雲將高僧托起，漸漸上浮，冉冉西去。卻見蓮花座上，散落一顆顆晶瑩的舍利……
近來陸灝先生發飆，不斷給我寄來《上海書評》，上面連載劉衍文老先生怪異文章。一篇篇讀得我心神不寧，毛骨悚然。先讀到上面「高僧故事」，接着劉先生解讀，有人揭秘，那老和尚病入膏肓，徒兒們胡亂算出圓寂的日子。「死期」一到，老和尚還未斷氣，眾僧們卻顧不得了，趕快抬着奄奄一息的老和尚去火化。
黑格爾說，佛教不是好宗教，鄙視個性，棄絕人生。我卻覺得黑先生有偏見，佛教還是好的，只是積年累月，一些歪嘴和尚，念壞了經文，做壞了法事。何況類似的故事，西方也有。十六世紀意大利數學家卡丹（Cardano），篤信上帝。他曾經發明三次方程式求根公式，即「卡丹公式」。據說他的成果，是從另一位數學家塔塔利亞那裏剽竊來的。卡丹是一個複雜的人，除了數學，他還擅長賭博、醫學和算命。他曾經給耶穌算命，差點被絞死；他還推算出自己的死期。到那天，他為了證明預測的準確性，自殺身亡。
江曉原先生《歷史上的占星學》，講一個有名的算「死期」故事。法國一位占星家，推算路易十一寵愛的貴婦八天後死亡，不幸言中。國王很害怕，想設計殺了他。就問：「你能算出自己的死期麼？」國王心想，算出來殺你，算不出也殺你。怎麼辦？占星家伏在國王耳邊說：「我將在陛下去世前三天死亡。」路易十一沒有辦法，只好將他供養起來。
可見「預知死期」，中外都有，都是大事。劉衍文先生文章中，講道家「仙學」五個境界：無疾而終、預知死期、坐脫立亡、出神超脫和白日飛升。也可以認證這一點。
前段時間讀《後漢書》，讀到列傳部分，那個時代的人，能入選者寥寥。有《計子勛傳》：「計子勛者，不知何郡縣人，皆謂數百歲，行來於人間。一旦忽言日中當死，主人與之葛衣，子勛服而正寢，至日中果死。」他的入選，顯然得益於「知死」的本領。
還有《謝夷吾傳》，謝曾任郡吏，一次去處斬一位縣官，他見到那位縣官後，回告上司：「此人將不久於人世，最少二十天，最多六十天。他現在是『遊魂假息』，不能實施刑罰，所以我不能收審他。」一個月後，那位縣官果然暴死。另外，謝夷吾也知道自己的死期，他還推算出「漢末當亂，必有發掘露骸之禍。」所以要求兒子將他深葬，不要起墳。
說點題外話。寫此文時，正是九月十三日。四十一年前的這一天，林彪在蒙古罹難；五十六年前的這一天，我出生。在西方文化中，「十三」是一個不祥的數字，我們東方人倒不在乎。尤其是我，「十三」還有些吉祥的意味。比如我唯一的兒子，也是某年八月十三日出生。至於在這一天，我寫《死期》，不祥麼？沒有。雖然我研讀《周易》及術數多年，卻從未算過自己的死期，也不會算。毛澤東說：「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我卻覺得，二百年太長。我的父親活到一百歲，一次他對我說：「活太久了，來往信件一年比一年少。親朋好友們陸陸續續，都去了那個世界，想起來便感到孤獨寂寞。那個世界，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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