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平原一夜睡得不安穩,日出前模糊間,外婆自長巷地勢高處踩着麻石板小路走下來。極小的我見外婆,滿心歡喜,旁人在說;「外婆來了,有好嘢食咯……」這情景,那句話,記憶極深,偶然跳出來讓我重溫少數有關外婆的片段。外婆早逝,早得忘記了是我上幼稚園前還是之後。無印象,連大姐一下間也尋不着是在幼弟出生前還是之後。母親去了,家中已無人得問,然而那個「外婆來了」的畫面歷久常新,偶然在不經意的生活段落中跳將出來供我重溫。外婆胃癌離逝,癌這個字,幾歲小兒早已接觸,烙印。二姐,三姐分別淋巴癌,胃癌離世。母親走時八十有幾算長壽,她的胃癌只是一記點綴,但曾要求一定不要讓她痛;外婆病至末期的痛不欲生讓她緊緊難以忘懷。之前寫過,母親意志堅定,一生Tough,結果;開始見痛,即離場。歡天喜地是幾歲的我,外婆那時已病至末期,病容黑黃,趁那天清爽準備了點心瓜果探望兩個嫁到同一村子的女兒並孫子女那時大約十個,還有她父家的近親。她也姓鄧,是祖父堂妹,女兒們嫁回父家在古老歲月極平常,只要不是最近血緣的同房。從平原一邊的上村,有公共汽車沿青山公路直駛青山灣十九咪半容龍,後山村口有站,下車沿小山竹林路入村,眼前突然明清建築灰,黑,白。陳曉蕾出書《有米》結集,在《飲食男女》每週跟食物有關的文字,其中一篇週刊見報時取名〈鄧家有米〉,書出來了,將「有米」二字變作書名,書中有關我們家農耕的稿子則改成〈鄧家絲苗〉,用了兩張我提供的家族老照片,其中一幀解畫說「相片中央嫲嫲寶貝地抱着的嬰兒……」抱着的嬰兒是筆者,但抱着我的並非嫲嫲,而是外婆。在《飲食男女》刊登反而沒弄錯,清楚說是外祖父楊家。相片中的外婆大概未病發,寬容健康,兩手緊緊抱着跟她有雙重血緣的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