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遊芊陌:政府總部的一夜 - 蕭煒春

悠遊芊陌:政府總部的一夜 - 蕭煒春

寫這篇稿的時候,我正身處政府總部。原先已將近完成的稿件,被我在臨截稿前抽起了。這幾天,這裏鬧得沸沸揚揚,我無論在家在公司,總是覺得忐忑不安,有一種很強烈的無助感,內心七上八落的,惟有就走出來。
晚飯後,臨行前,我問小悠:「我去好不好?」我一走了之,意味着今天晚上無人陪她做功課、無人為她預備治療濕疹的中藥、無人為她塗抹潤膚膏、無人在她臨睡前與她說悄悄話。

蕭煒春

傳媒人、兩女之母。徘徊於工作與家庭之間,終日嘔心瀝血。

「唔……我不知道,只覺得就這樣坐着,很悶的。那些人不吃東西,對身體也不好吧。但你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決定吧。」她倒更像是一位母親。
「但那些人不吃東西,他們的家人不擔心嗎?」她以為,一絕食就等於瀕死。
「當然是擔心,但沒辦法呀,九萬人出來遊行、這麼多人聯署反對,政府還是一意孤行要推行國民教育,要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也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之下的做法。」
不知她聽懂了多少,總之最後向我拋下一句:「早點回來呀,最好不要通宵,你身體不好。」這是十歲孩子的說話嗎?
八時多,政總現場人聲鼎沸,以年輕人居多。我坐得很遠,加上音響設備不足,基本上是完全不知道到底誰人正在台上發言,只有不時沿着添馬艦行人天橋,傳來環迴的歡呼聲與掌聲。在我面前的一位學民思潮義工,連手提揚聲器也沒有,就用他沙啞的聲音近乎叫喊地,呼籲遲來者不要再往前湧,因為人太多,前台已經針插不入了。也好,就靜靜坐在馬路中央的石壆上趕我的稿。
近日有關國家的新聞特別多。譬如月前的奧運會,新聞報道不時會數列各國的金牌數目,小芊總會獃在電視機前,聽到中國在金牌榜上居首,她會大聲歡呼:「Hurray,好嘢!」被美國追過了,她會好失望的唉聲嘆氣,其他奧運比賽,她其實是不看的。
新聞報道前會播國歌,兩隻小鬼又會跟着唱,不過跟風的纂改歌詞,將「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變成「中國牛肉好食」,雖然她們不知道中國牛肉的定價,在五豐行操控下,已飆升至快要吃不起的地步。
還有釣魚台的消息。對不起,我一向認為大自然是應該屬於飛鳥與海龜的,但既然日本人要爭,兩個孩子還是覺得應該是屬於中國的。
她們兩個,天天說的是英語,看的是英國廣播公司的網上新聞,但她們也愛國呀,她們好清楚自己是中國人,中國的美好,她們與有榮焉。小悠有好嚴重的濕疹,差不多全身都是爛肉;小芊自小已有哮喘,曾經要經常進出急症室。我說,不如移民去加拿大吧,那邊的空氣好,你們的敏感症會不藥而癒的。她倆異口同聲說:「不要,我們的親戚朋友大部份也在香港,無論移民去那裏,也會很悶的。」
我們生下來就是中國人,根就在香港,這點是毋須任何人來教導或指點的,更無必要煞有介事地開個科目來教授我是誰。我不反對唱國歌,甚至喜愛由此而衍生的歸屬感,但為甚麼要邊唱國歌邊流淚?不哭就不愛國嗎?小悠小芊她們唱得嘻嘻哈哈的,也很可愛呀!我更喜歡遊歷國內的名山大川,但不代表就要認同她種種的不文明。
近十一時了,台上黃耀明的歌聲靜止後(這是我全晚唯一認出的台上嘉賓的聲音),人潮開始陸續散去,我旁邊那位女士輕鬆地對友伴說:「我明天會再來。」小悠透過WhatsApp,再三叮囑我要早點回家,她總認為這裏是很危險的;致電回家,電話筒的一端是小芊的扭鬧聲,原來懶做功課怕我回來會罵……
遠處突然傳來斥喝聲,一名身穿寫上「勿通匪類」四字黑衣的女子,破口大罵一個名為社會主義行動的組織,不滿他們魚目混珠擺攤籌款,雙方出現肢體衝突推枱推椅的,一名學民思潮的義工勸架勸得流下眼淚,可惜還是各不相讓地糾纏了個多小時,大家也說明天會再來,直到把對方趕走為止……
明天會再來嗎?明天還可以繼續理性平和地集會嗎?明天政府會讓步撤回國教嗎?明天我們可以不用為了捍衞下一代的自由,而令家中的小孩為我們擔驚受怕嗎?政局波譎雲詭,梁振英今天被取消了往俄羅斯的訪問,明天會被反口、改而出動重裝胡椒噴霧清場嗎?我連解放軍都聯想起來了……我想,我是太疲倦,是時候回家了。

現在是星期四凌晨二時,
稿件見報日是三天後的星期天,
事情會有轉機嗎?
我好希望可以留在家中睡懶覺,不用再山長水遠的撲出中環抗爭,
然後,無論如何抽點時間去投票,
用選票繼續捍衞我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