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都市,泥土都成稀罕之物,過眼的鳥獸蟲魚就更有限。鳥類中麻雀或可偶見,鴿子是人工飼養,喜鵲、貓頭鷹、鵪鶉等鄉野常見的鳥兒絕難一見;獸類中滿眼都是懶洋洋的貓兒狗兒,若想看到刺蝟、狐狸、兔子之類簡直是奢望;魚兒倒是常見,一群群地扎在一起,絲毫找不到兒時渾水摸魚的樂趣。至於蟲子,除卻蒼蠅和蚊子,如果能發現一兩隻螞蟻,我都會驚喜不已。蟬卻似乎每年都會如期而至。
我對蟬的認識始於蟬蛻。鄉間常有搖着撥浪鼓的收貨郎,孩子們發現蟬蛻也能換幾個零花錢後,便悉心收集這種輕巧之物。但整整一竹籃也不過幾両重,小孩子實在是沒有耐心。捕蟬更吸引人。天一擦黑兒,家境殷實的會帶上手電,沒有手電的便借着月色,三三兩兩結伴捕蟬。收穫通常頗豐。洗淨後或油炸、或乾炒,暮色沉沉中,千門萬戶流淌出難得的肉香。更有心急的,白天便在地上找那些硬幣大小的孔,伸一個手指下去,便能感到兩隻前螯在那裏抓撓。此時只需澆半碗水下去,知了便會主動爬出。至於用竹竿套上網袋捕來的蟬,則是用來取樂的。用一根細綫拴在蟬的腿上,便能「遙控」這隻小型飛行器了,經常能哄得弟弟妹妹安靜半天。蟬在鄉下極為普遍。一場大雨,院子裏就落滿無數折翼的蟬。秋晨,凍僵的蟬撲簌簌地掉落,有的懷裏還抱着一截枯枝。也常常看到各色鳥兒,叼着撕心裂肺鳴叫的蟬一閃而過。那時對蟬是沒有同情心的,有的只是新奇。
讀書後對蟬的第一個印象來自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固能激起一些共鳴,但我卻更喜歡「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玄鬢影」於那時的我實在是個謎。後來才知那是一種髮式,如蟬翼隱約而又透徹、烏黑而又輕薄的髮髻,是如何的勾人心魄啊。據說古時一種絲織物亦如蟬翼,名曰「綈絡縑練素帛蟬」,這般衣物配上這般髮髻,該是何等景象呢?後來又讀了一些詩詞,從「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從「垂穗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從「槐薰忽送清商怨,依稀正聞還歇」,從「甚獨抱清高,頓成淒楚」中,分明讀出了騷人墨客們在蟬上的種種情感投射,或高風亮節,或悲秋傷別,或百味雜陳。《峴傭說詩》曰:「同一詠蟬,虞世南『居高聲自遠,端不藉秋風』,是清華人語;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是患難人語;李商隱『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是牢騷人語。比興不同如此。」讀書愈多,對蟬的理解愈發抽象,兒時心目中的那個鮮活形象卻已模糊。真希望我的孩子對蟬能有一種質樸的認識,而不是從紙面開始他的多識鳥獸魚蟲之旅。
仝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