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山間行旅 - 譚然

蘋果樹下:山間行旅 - 譚然

解叔是山裏人,十幾年前開始販茶做生意,搬到小城賃居我家,曩歲先祖母獨居北外街油坊巷舊屋,後院有一間披廈,開了小門通往先祖父原來住過的卧室。正好租給他們,也順便給祖母作伴說話。解叔一家四口,夫婦倆和一兒一女,女兒讀初中,兒子讀小學。放學回家做完作業都躲在我祖母屋裏看電視,小孩子還帶着山裏人的靦腆和羞澀。通常我們來,他們就跑回家去了。

他們家在深山裏面,我老早想去看看。山裏產的茶最好,春雨一澆今天是芽明天便是葉。每家每戶採茶忙。炒製後販賣到茶商手裏,再請挑夫們挑出山。我小時候春秋季節都去過,春天竹海綠浪,杜鵑爛漫,山崖上薜荔葳蕤怒放纏綿。過幾個月再來,梯田裏的稻米層層疊疊,偶爾山坡上野生茶花白瓣黃蕊尤其顯眼。山間小道盤旋逶迆,下面懸崖千尺,山人們行車奔馳肆無忌憚,外人見了心驚。十幾年過去,柏油路雖然不寬卻也鋪展不少。解叔生意越做越好,早就喬遷新居,自己駕車往來於大山小城。家裏人年年在茶莊買茶,自己喝送朋友圖個省心放心。
上個周末約好去山裏走走,從小城出發,經城南鎮青山鄉下符橋霍山縣,過黑石渡經落兒嶺到道士冲。出門迎來風雨,是台風海葵的餘威在肆掠,一番雨中景色水墨淋漓。村落之間都隔着幾座山,彼此往來不便。小國寡民的狀態還在這裏延續。前些日子看《余英時訪談錄》,第一篇〈我走過的路〉讀來最有滋味。余先生的故鄉潛山離這裏很近,翻過幾個山頭就是。我們在道邊打聽一個朋友住所,路口店鋪老板淳樸的要命,已經說的明明白白還一直站立路邊看車子走遠了大聲提醒在哪裏拐彎。

友人的房子在山坡上,茂林修竹掩映,不仔細找根本看不見。店鋪老板說門前有深潭一口的便是,窄窄小路通往山坳深處,只有兩三戶人家。新房之間夾着一座古舊宅第,白牆黑瓦在青山裏奪目的很。青石板壘成的台階鬆開了,艾與蒿見縫插針。一對抱鼓石起碼有腰身那麼高,雕鏤龍獅圖案早被風雨侵蝕漫漶。平台上種滿桑樹,顯然是滄海桑田一詞的最好詮釋。石條搭建起來的門框沒有絲毫傾斜,門檻挪就他用,一對木門紋理斑駁。透過滄桑的門縫看裏面堆滿過時的農具,半邊屋頂已經倒塌,只有梁和柱子還在挺立,柱礎刻滿纏枝花紋,除了佑護這些棟梁還顯然標誌着十九世紀以前的風格,這所老宅子比晚清民國要早得多。
沿着山路走到半山和朋友聊天,談起山下這座宅院。他說本家從青陽縣遷來,至今已經二十代。族人脈絡分為四支,這裏是長房居住的老屋,建造年代太早,樣式簡單素樸,其他三房的子孫宅第雕飾華麗躲的過戰亂躲不過革命,連同牌坊祖墳都被毀棄了。他家祖先經商為官,走的路子大抵不脫徽商慣例。堂屋供案上供奉着「天地國親師」的中堂,易君為國,這該是民國廢除帝制的痕迹。問及族人近況,無非晴耕雨讀。過去徽州人常說:世事讓三分天寬地闊;心裏存一點子種孫耕。屋前的那口深潭不是天然是人工,天旱時節用來灌溉稻田,經久不涸。站在半山看過去,子種孫耕的地方果然天寬地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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