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半生不熟的法國人碰面,話題永遠只得一個:度假。幾時去、去哪裏、為什麼去、為什麼已經去過還要去,情報交換熟極而流,為夏末再見時的「喲,黑了這麼多」鋪路。唯一少提的是和誰去,因為可能觸及隱私,除非對方自動交代,否則都假設是一身輕的單人行。為什麼不去也敏感,「我愛八月巴黎街道的寧靜」往往被認為是掩飾經濟拮据的藉口,有家教的一聽替你面紅,口窒窒答不上話;另外千萬別埋怨「剛剛從尼斯回來,行李尚未清理又要出發去威尼斯,累都累死了」,口吻再輕描淡寫,人家都當你演嘢,暴發戶這種社會身份,在見過世面的國家屬於極低階層,不會有儍更更的村姑農夫爭着認頭。
五樓的退休女教師聽聞我的東京行一周往返,感到萬二分可惜:「去那麼遠,逗留這麼短!」我當然又疑心生暗鬼,怕她以為我曲線充闊佬,連忙解釋:「去看三場歌舞伎,七天綽綽有餘了。」她知道我靠賣文維生,艱苦清貧三餐不繼,大概覺得飛到地球另一面看演出是半工作性質,就讓她的同情心痛快氾濫吧。其實猶疑不決,直至最後一分鐘才手忙腳亂買機票訂酒店,正是覺得這樣飛法太大嘥,十一二個鐘機程一來一回二十四小時,沒有在當地展開悠長假期,稍為識計數的都會認為不成正比。但在炎熱的大都會周街焗桑拿,素來非我所願,何況假早在六月和七月已在倫敦和米可諾斯度了,臨時加插一項特別節目,短些便短些,為了親愛的市川海老?完全值得——入廟拜神講究的是虔不虔誠,與跪在觀音菩薩面前多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