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位教師在公開場合跟少年學生論辯，情急之下，拍了一下桌子，──她解釋只是那麼按一下，這方面，可沒有人會向一張桌子查問，那是溫柔的輕撫，還是敵意的攻擊，無論如何，Y在課堂講書時，就不敢靠近書桌，這包括老師的、學生的，不得不靠近時，就把雙手放在背後。看來怪別扭的，他不過二十六歲，他不過才教書兩年吧了，他平日喜歡揮動雙手，有時緊握拳頭，當他講到興高采烈的時候。他那麼雙手一放，在背後，就像快要退休的樣子，他就想到自己變成被罰定點罰球時，隊友在龍門前一字排開，守門的那傢伙大叫三個四個，正中高大的三個四個隊友就肩接肩，把雙手遮掩重要的部位，他呢，五呎七吋高，像美斯，代表大學球隊時，就發配到邊旁去，這時候，他就記得教練老在向他咆哮：把手放在背後！以免被球踢中，誤犯天條。我不重要麼？他想，我重要的部位不重要麼？但從此，他連雙手也失去自由了，他對自己說：×××！他也會講粗口，球場上，誰不隨地吐沫，射失了球被對方踢倒，誰不×××？
為什麼不敢靠近桌子，桌子會抗議：拿出你的理據，別拿我洩憤，你只會恐嚇一張桌子？你嚇怕的，其實是其他的老師。是的，當其他的老師喝罵學生、企圖喝罵，或者看來一副要喝罵的表情，就死定了。Y教的是自資學校，學費不少於大學，其中不少學生是高官子弟，這些子弟，讀了一陣，就放洋去了，寧願讀英國的國民教育、美國的國民教育，甚至澳洲的國民教育；洋人的國民教育，要你愛洋人的國，可沒有要你愛洋人的黨。你要是對這些子弟稍稍不敬，等於不敬他們的老子，校長馬上就收到投訴的電話。貴校老師在其他同輩面前辱罵我的兒子，對他的自尊心是多麼大的打擊哩，務請注意。這，已經是客氣的了，但別高興，訓話還沒有完。要是我的兒子有一天過馬路不看交通，或者站在天台上發愕，貴校老師可要承擔後果。Y的同事S小姐，教的是通識，說了一句老話：失敗乃成功之母，旨在安慰一位考得不好的學生。誰知那學生霍地站起，問：成功之父呢？難道成功是單性繁殖？難道你想鼓吹未婚生子？問的不無道理，但那態度，唉唉，令S小姐告訴他時，兩眼通紅。他作為這學生的班主任，向家長反映了一下，卻被數了一頓，從電話的一頭，伸來一個拳頭。他這才搞清楚，學生這種態度的遺傳因子。
那位可以向學生拍枱的教師，如果她真的拍枱，真了不起呵，尤其因為她說的是廢話，在直資學校或者國際學校教書，拍枱的，只能是學生家長，是對學生家長怕得要死的校長。可那麼一下，無形中拍在Y的腦袋，從此毀了他講書的揮灑自主，把他的雙手綑縛起來。Y趁沒有人在課室，狠勁地踢了桌子一腳。然後，他那裏像老師，竟然向桌子說：對不起，是這×××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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