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音在影在 - 江青

江青:音在影在 - 江青

八九年回到闊別了十九年的台灣演出,如見縫插針般找到一點點空隙時間就趕快到台北「杜老爺餐廳」去找久別了近二十年的張冲哥,那是他在八六年與林小姐結婚後夫妻合開的一家餐飲店。當年這位有魅力有型的銀幕浪漫鐵漢,如今已人過中年,但仍然像年輕時一樣挺拔瀟灑。一見到我驚喜不在話下,一坐定馬上就問:「小青啊,土老二怎麼樣啦?」我一下子呆住了,因為在所有我的朋友中,大概只有他知道我兒子劉繼成小時候的外號土老二。需要說明的是:我和劉家昌結婚後,劉家昌是獨子,公公婆婆也就順理成章的搬來一起住。他家是韓國華僑原籍山東,一看一個大胖孫子下地,爺爺雖然給孫子起名劉繼成,但在家裏,奶奶看到孫子就暱稱土老二。「怎麼?你還記得?」「當然啦…」就這樣我們開始了我們的敍舊。

「呵呀─那可是陳年舊事咯,六幾年來着?你還記得土老二一屁股坐在火鍋上的事嗎?」「嗯─那年你到我家吃火鍋,你按門鈴,我跑去開門,放在矮桌上的火鍋正滾着,就那麼一轉眼的時間,土老二就坐上去了,結果是抱着孩子上醫院看急診。」「那土老二屁股上的那塊傷疤還有嗎?」「他都大人了,那塊疤還在的話也都淡了,只是我們的離婚給土老二帶來的疤痕,恐怕這一生都對他的傷害太大了…」提到和劉家昌生的這個兒子,張冲哥開始嘆息,從我們結婚到離婚,到後來,他知道的太多太多了,往事故事一籮籮,酸甜苦辣都是一江春水向遠流了!
我叫他張冲哥是跟着鄭佩佩叫的,佩佩和我是同年同月生,同是上海長大,同年由大陸到香港,同時入邵氏南國實驗劇團,同樣喜歡跳舞,同時期入電影界,同時喜歡吃冰淇淋,還同時期交過第一個男朋友。我們在南國時形影不離,熟悉我們的人開玩笑說我們兩人同穿一條褲子。六五年佩佩和張冲在台灣拍邵氏電影公司影片《蘭嶼之歌》,張冲長我們十五歲,而且五七年就加入邵氏電影公司成為基本演員,論年紀和輩份佩佩當然會這樣禮貌的稱呼他張冲哥。況且他在拍戲時也會拿出大哥哥的樣子來照顧後生。張冲哥叫我小青也是跟着佩佩叫的。

張冲湖北出生,上海長大,在香港創業,拍了逾百部影片,年輕時的張冲哥過着很讓人「羨慕」的光棍生活:玩飛機,騎馬,打牌,喝酒,與男性死黨擺龍門陣…當然有過不少紅粉知己,但在感情生活方面他永遠很神秘,審慎而隱蔽,從不像其他的男人喜歡吹牛加炫耀,他幾乎守口如瓶。他英俊瀟灑,有男子氣外,一米八四的高個頭,做人處事很有分寸,有上海人的聰明圓滑但絕不狡猾,從他嘴裏永遠不會聽到是非,怪不得林黛,凌波,何莉莉,還有…都和他有過一段戀情,直到七五年他才結束在愛河情海中翻滾的王老五生活,與擁有「萬人迷」頭銜的胡錦結婚。胡錦擅長平劇,和我在國聯後期同過一段事,七○年還在一起客串了李翰祥影片《緹縈》中飾演姐妹。四年後張冲和胡錦離婚,和以往一樣他不出一句怨言、惡言,以他的話:好來好散嘛!
我隨國聯影業公司剛去台灣時,劉家昌在台北中山北路二段中央酒店夜總會唱歌,中央酒店在當時屬於最高檔的應酬場地,不管是國聯宴會請客,或是別人設宴宴請國聯,常常都會把酒席設在那裏。張冲在台北晚上有空喜歡泡夜總會,聽聽歌喝喝酒聊聊天,倒不喜歡跳跳舞。我沒有過夜生活的習慣,一般晚宴結束,不留下聊聊天喝喝酒聽聽歌,也完全不會跳交際舞,何況當時拍片很忙,第二天大清早要開工。他大概泡「中央」的時間久了和劉家昌成了哥兒們,我在場合中碰到張冲哥總會打招呼,和劉家昌相遇時也僅是點頭之交而已,談不上甚麼印象。

那時菲律賓華僑殷商莊清泉先生在台投資統一飯店,就開在林森北路上,他在港台都是有名的喜歡結交影視圈的人,為人十分慷慨豪爽。這五星級的觀光飯店內有香檳廳、文華廳,影藝界很多迎來送往的應酬、慶功喜筵也都會設在那裏,莊清泉和李翰祥導演,與張冲在香港是舊相識,他當年和小娟(後藝名凌波)談戀愛的介紹人就是這位莊清泉老友。識時務的張冲哥也會特意在老友新開的飯店內盡量捧場。後來莊清泉投資統一片場和國聯合作的第一部電影《黑牛與白蛇》,也就是我在婚後懷孕拍的第一部片子。
但絕對是意外中之意外——張冲沒有想到他稱作小阿弟的家昌會和我閃電結婚。他後來一直跟我用上海話說:格是哦做夢阿勿會想到咯!就這樣跟着老公更要叫他張冲哥了。他在兩地拍戲忙,但人在台北工作時總會抽空來家小聚。他喜歡台灣:覺得比香港有人情味兒,地方比香港大,私人空間也比香港多。於是心血來潮地,他和我加上胡金銓導演、編劇姚鳳磐先生一起合夥在木柵買了塊農地,準備大興土木蓋房子,好作近鄰。六九年為了昌青公司影片《四男五女》的債務,只得把那塊多年前買的地折價抵押出去,他當然也就不再起勁,把他的那份脫了手。
知道張冲哥的「杜老爺」店址後,有機會去台北總會去那裏坐坐,閒談「聊聊天喝喝酒聽聽歌」的遙遠歲月。如今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笑他是從過去的playboy(玩主兒)變成了如今的「家庭主男」,他很安於現狀,喜歡安定的家庭生活,老年得女,談到女兒時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七○年我到美國後,佩佩也和我差不多同時期離開影壇嫁到洛杉磯,但多年後她又回到本行,對張冲哥的接觸和了解都比我多得多,尤其是張冲哥最後的生命階段。佩佩知道我一直很關心,常告訴我張冲哥的情況,與其我間接寫出來,還不如請佩佩直接道來,也真的成全了兩人「同穿一條褲子」的講法。也許兩人共寫更完整、詳盡、貼切,也更顯隆重——對張冲哥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