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蘋果:獅子山下的呼呼北風

品味蘋果:獅子山下的呼呼北風

「沮喪、無力、絕望之下,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酒精。」7月某天,北風在Twitter留言說。
北風,原名溫雲超。
這位關注李旺陽死亡真相的全球聯署發起人,是依正手續,透過「輸入內地人才計劃」來港的傳媒人。
入境事務處發給他的香港身份證,號碼是「89××64」,一組長期在內地被屏蔽的密碼,一組改變他一生的數字。
在香港的年多以來,他跟港人一起在維園擎起蠟燭悼念六四,一起在7.1上街爭民主爭人權。
抗爭的代價是來自內地當局的打壓滋擾,壓力大起來的時候,會鼻血不止。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愁?唯有杜康。
記者:蔡元貴 攝影:黎樹雄

要是你不認識他,要靠搜尋器了解,保證你對這名「西奴」、「漢奸」十分失望。上Google搜尋「溫雲超」,第一頁就滿佈攻擊他的文章:〈令人失望的溫雲超〉、〈讓我們認清溫雲超(北風)的醜惡嘴臉〉、〈溫雲超說釣魚島是日本的?〉、〈溫雲超西奴揭秘〉。搜至第十頁,還有〈溫雲超攪了大家的局〉、〈揭穿大漢奸溫雲超的馬甲〉等等,目不暇給。到底他得罪了甚麼人?說來話長……

因六四走進另一天地

生於黨員之家,父母都是共產黨員。大學畢業前的北風,一直信奉中國政府。「六四事件時,我讀高三,睇中央台,以為政府做得啱。升上大學,去咗東北讀書,資訊蔽塞。直至畢業後,94年返佛山工作,開始睇到香港嘅電視台。當時大陸對香港電視台仲未有審查,亞視發生六君子事件,我先第一次喺電視睇到六四事件嘅真實畫面,點解同以前睇嘅唔同嘅?」
適逢當年為六四5周年,香港電視台新聞大量重播六四事件,「我睇到,對自己好大衝擊。」其後數年,互聯網在中國逐漸普及,北風從網上發掘到更多有關八九民運與六四事件的真相,心裏越來越多疑問,生活逐漸走入另一片天地。
北風畢業後從事電廠維修工作,後來對傳媒行業產生興趣,「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啲嘢,電廠生活冇挑戰,唔想十年後都係領份工資、打麻雀、飲花酒,咁樣冇意思。」
97年,北風陪同妻子應徵廣東經濟電視台(現稱南方電視台)主持,去到發現該台同時招募記者,便填表試一試,真的獲取錄了。三年多後,北風轉戰互聯網,任職羊城晚報旗下的金羊網。但他很快意識到,在官方媒體的規範下,很難實踐自己的理想。至07年與羊城晚報的合約完結後,北風便告辭。
08年,內地數百名知識分子聯署《零八憲章》,北風也有加入。事後北風被一名廣州警察「請喝茶」,還指定是一間著名收黑錢的酒樓。北風拒絕赴宴,警察就找上他在網易的上司,很直接的說:「如果你們再找溫雲超做事,就是間接資助敵對勢力。」網易的總編輯於是給北風兩個選擇,一是調到報道樓市的部門,一是離職。北風選擇了後者,從此失業一年多,直至獲得陽光衞視聘用為止。
2010年6月,香港註冊的衞星電視台陽光衞視跟北風接觸,透過「輸入內地人才計劃」聘請了北風。經過四個月手續,北風終於在2010年10月獲得香港入境事務處通過審批。他獲發香港身份證當天,剛好是10月10日中華民國的雙十國慶。更巧的是,北風的身份證號碼是89××64,一組改變他一生的敏感代碼。

出席法國人權獎頒獎禮

不斷被大陸滋擾恐嚇

陽光衞視是衞星電視台,主要製作歷史及人文紀錄片及時政訪談節目,由抗日戰爭史到艾未未訪問都有。該台資金主要來自老闆陳平,廣告甚少,曾有內地企業在該台落廣告,被政府打壓及恐嚇。
投效陽光的過程,有點波折,因為北風曾經被拒出境訪港。2009年12月臨近聖誕時,北風計劃來港探訪朋友,怎知在羅湖過境時被拒絕出境。「我估計有很多累積原因,過去幾年,我一直喺博客批評政府嘅公共政策。佢哋認為,廣州發生好多事,我都係黑手。例如09年千人示威反對番禺起垃圾焚化爐,官方覺得我係黑手。」
至2010年6月,為了來港工作,北風主動找國保談判,結果北風簽了一份保證書,才獲准來港。保證書的條件大意是,北風答應在港期間遵守香港和中國法律,不做危害中國和香港的事情,不做傷害民族感情的事情,並須主動配合統戰工作。不知甚麼原因,廣東省警察安排他經海南島的海口坐飛機來港,「明明兩小時可以到香港,結果花咗12小時。」
來港後,北風沒有變得低調,六四周年照上街集會,李旺陽被自殺後又發動全球聯署迫使中國政府徹查真相。「我現在做嘅事,全部都係為國家好,如果違法,已經有人拉我喇。」其後北風曾經返過廣州,是2010年10月,正值諾貝爾委員會宣佈向劉曉波頒發和平獎。北風和大群朋友一起慶祝,翌日就被警察帶走,釋放他前,當局叫他「冇乜事唔好返來」。
2010年底,挪威奧斯陸舉辦諾貝爾和平獎頒獎禮,中國政府非常緊張,嚴禁維權人士出席頒獎禮,至於在境外的華人,北京也想方設法阻撓他們。身在香港的北風也受到警告,「佢哋話如果我去奧斯陸嘅話,可能成份工都冇埋。」碰巧北風本身也獲法國人權委員會頒發人權獎,於是他選擇了前往巴黎領獎。「佢哋叫我諗清諗楚,但係我覺得唔去唔好意思。」
去年中,北風獲邀出席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主辦的國際網絡自由研討會,北風在會上發言聲援當時被拘禁的艾未未和冉雲飛。從香港出發往機場當天,到抵達日內瓦之後,北風都收到電話短訊,警告他切勿與境外勢力勾結。
會議上,中國官方代表發言反駁北風,北風隨即還擊,質疑如果中國有網絡自由,為何全球最受歡迎十大網站,有七個在中國大陸都不能瀏覽。這次衝突之後,北風即被打為「國家公敵」,官方網絡打手發動攻勢;Gmail一夜間收到5GB流量的垃圾郵件,Twitter賬戶則被人「關注」了59萬次。

參與厦門示威

爭取的都是法律容許

抹黑的文章隨之而來,「有啲古仔作得真係好好,我外父外母出生日期同埋證件資料都登埋出來,被人用好難聽嘅說話鬧,又將我成長嘅歷程都拎出來講。」
臨近7.1前,當局又找上北風身在廣東省的家人,又警告北風說:「你家人在廣東,唔好搞咁多嘢。」北風一於少理,7.1照上街:「正正因為家人受壓,我更加要上街,話畀佢哋知,你威脅我家人冇用,否則下次佢就得寸進尺。」
六四、7.1等遊行,北風全都參與,「我呢啲在港仲有機會嗌口號嘅人,如果都唔去表達,過唔到自己良心嗰關。」不過他說自己也有顧忌:「平反六四口號我夠膽嗌,追究屠城責任我都會嗌,但係結束一黨專政,就算我有咁嘅心,我都唔敢嗌出來,我唔想挑戰中國法律嗰條線。」他解釋,他現在爭取的,全都在法律容許之下,只要不逾越這條線,一切行動都容易得多。

以「蝗蟲」身份撐港人反小圈子選舉

擔心被綁回內地 壓力大常流鼻血

「個人經驗,出鼻血的時候頭往前傾,讓鼻血沿鼻尖滴下,把紙巾沾濕敷鼻樑上降溫,同時舉起雙手降低回流靜脈血壓,累了放腦後,用口呼吸,這樣血滴一會就自然止住了。塞鼻孔揑鼻子都會讓血流到口腔,難受且鼻腔全是血,事後難清理(這樣的經驗還是少點好)。」
北風在Google+暢談他制止鼻血的經驗,這個健康小錦囊,是長期對抗重重壓力的成果。去年底,數以百計維權人士被失蹤,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收到內地一位好友的叮囑,叫他切勿與陌生人單獨見面,也切勿去澳門和越南。
「越南發生過人被綁架回大陸,澳門係中方完全控制嘅地方。」他擔心的是,內地會派人以綁架方式對付他這種異見人士。平時已血壓偏高的他,這段時間要日夜擔心自身安全,壓力飆升。
有一天,他在公司跟同事聚餐後,坐在梳化上突然流鼻血,流了半小時還止不到血,須由同事召喚救護車送到醫院急救。出院不久後又復發,於是又再入院留醫。醫生只說香港冬天乾燥,引致流鼻血。他沒有跟醫生解釋自己的壓力來源,「我冇同醫生講,佢哋好難理解我承受嘅呢種壓力。」

未必能繼續留港

北風與陽光衞視的合約至本年底屆滿,公司肯續聘,他也未必能留低。問題在於通行證,「如果大陸唔同我續通行證,香港入境處畀唔畀我續都成問題。」他曾在去年底試圖續領來往內地及香港的通行證,前往中旅社辦手續時,對方表示申請被廣東公安廳拒絕,要他返回戶口所在地辦理。
同是陽光衞視集團的《陽光時務》雜誌主編長平,去年底便不獲續發工作證,被迫滯留德國,在遠方透過互聯網隔空繼續編輯工作。
陽光的老闆有時也會批評北風做事衝動,自找麻煩,「但係如果我唔做呢啲嘢(批評政府),我會覺得良心唔安樂,好似李旺陽被自殺咁,唔可以唔出聲。」
「父母在,不遠行。可以留低嘅話,當然想盡量留低。」但北風的選擇不多,「識我嘅人都勸我唔好返去大陸,可能我要走第二條路。」

在港最難找酒友

「如果廣州同香港比,為咗子女,我會過來。如果為咗個人生活,我未必揀香港。我愛香港,有法治,有自由。但係我唔鍾意呢度太商業、太匆忙。」北風最介意的,是很難找到酒友,「我鍾意幾個人一齊飲啤酒,但係喺香港,搵一個人飲啤酒都好難。一係要一個月前預約,一係出到來坐低冇幾耐就話聽日要返工,早啲走。」
「我鍾意飲啤酒,一飲就十支八支,飲到差唔多醉,呢種狀態先過癮。」他解釋:「飲酒同壓力有關。有壓力有咩辦法?唔想同家人講,怕佢哋擔心,惟有自己飲酒澆愁。」

「蝗蟲力挺你們」

但他又說自己並不孤獨,因為網上有許多朋友。這些網友,包括因為中港文化衝突而跟他筆戰的香港人。今年初,網民在報章刊登廣告,諷刺來港產子的內地人為蝗蟲,北風曾因此與香港網民罵戰。「大陸搵到錢嘅人冇安全感。國內嘅政治環境、食物安全,都令國內父母好難有信心畀下一代喺度生活,所以有幾個錢嘅人先肯使十幾廿萬過來生仔,佢哋係政治難民。」
不過到了六四周年,和全城追尋李旺陽死因運動之際,他和香港網民又言歸於好,大是大非,一起堅持。「好得意,到咗六四、李旺陽事件,反蝗蟲嘅人又會同我哋企埋一齊,因為香港人覺得唇亡齒寒,需要出來表態。」今年3月特首小圈子選舉,北風拿着一幅寫上「蝗蟲力挺你們」的紙牌,參加時代廣場的反小圈子集會。
「香港家嘅氣氛同80年代嘅中國好相似,大家知道咁落去唔得,產生咗一種責任感,要改變。好似學民思潮咁成熟嘅年輕人組織,前幾年香港見唔到。我好榮幸見證到,甚至有份推動,可以參與呢個轉變。」

三五知己,以酒解憂,就是北風減壓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