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人:艾未未親密助手 趙趙藝術暴徒

非常人:艾未未親密助手 趙趙藝術暴徒

趙是新疆的漢人,當年被流放之人的後代。他在新疆吃大塊的肉喝大杯的酒長大,在山裏騎馬,看維人放牧,骨子裏有一種野性和叛逆是無法被城市同化。他對身處的世界常有一種質疑,卻不以憤怒的方式對抗,更多的時候是嘲諷,荒誕地,惡作劇式的。一個混蛋,一個刺球,做了藝術家可能是最好的出路,「否則我會是個暴徒。」

撰文:鞠白玉(北京)
攝影:金與心
藝術作品由被訪者提拱

趙趙

藝術家,紀錄片導演,策展人。1982年出生於新疆石河子,畢業於新疆藝術學院,現生活在北京,艾未未工作室助手。

去年秋天趙趙的新作正在佈展,警察上門告訴承辦展覽的畫廊,「趙趙不是一個藝術家,不要做他的展。」那麼趙趙是個甚麼呢?他在新疆藝術學院油畫系畢業,又在電影學院進修,拍攝大量的紀錄片,辦過多次畫展,在國內外做過行為藝術和裝置展。除了藝術,他沒有任何別的職業身份。在警察眼裏他是一個無業遊民,一個麻煩製造者,一個通過藝術的方式製造話題的人。重要的是他作為艾未未最親密的助手,拍攝了大量維權的紀錄片。然而藝術的意義裏不包含批判嗎?這便是中國大陸現代藝術的處境,你隨時會惹上政治傾向的嫌疑,專制和自由藝術總是處於對立。

青春時自由裸奔

可趙趙滿不在乎的樣子,從他十七歲起,他就明白應該以甚麼樣的態度對待這種可預料到的結局。那時他還在新疆讀藝術學院的附中。有一天,他想在維漢民族最為敏感的地區二道橋,做一個行為藝術—裸身從那裏穿過去。生活在此地的趙趙從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但他對於自己是個漢人常常感到恥辱,他看着另一個民族的人常被剝奪尊嚴,宗教信仰受限制,他們仇恨或無奈的目光,或是對漢人的不屑。他常感到他的群體更像是殖民者,而他在山裏曾有的少年生活,讓他對這個民族充滿了好感。
新疆當地的藝評家評論了此事,美院下了緊急通知將他定性為「被心懷不軌的不法分子所利用的中學生」,十七歲的趙趙還未付諸行動,已成為國安談話和監視的對象。此後他做的諸多作品,都有着對權威的挑釁,就像去年官方沒收的作品《偉像》,是一個警察人像雕塑,打碎了只留下中段,雕塑中的兩隻手緊緊貼着褲縫,一個標準的國家機器的站姿,這時你會知道它的意味。這部作品現在一直處於罰沒的處境,趙趙需要付高額的罰款才能將它拿回來,如果他不想付,對方會按天計算收保管費。當然在某一時限過後,他將再也沒有權利要回它。但毋須憤怒。重要的是繼續。

■拍紀錄片時受襲,然後在派出所偷了警察的帽子戴上,拍照留念。

少年時叛逆萌芽

趙趙的祖父輩是山東人,作為勞改對象流放在新疆,他自小生長在石河子地區,少時還不知那代人的悲苦,也不知身邊藏龍卧虎。他小時學武術,每天對着沙包練得沒勁,他的武術老師是個老頭,有天忽然說:「你這樣練下去沒意思,想想還有甚麼喜歡的?」他說想畫畫,老頭說:「我可以教你。」他才知道師父曾是個畫家,也曾是個勞改犯。他回到家裏準備一張習作給老師過目,卻頭腦空空毫無頭緒,在書店裏翻到一張畢加索,覺得這樣的畫夠怪誕,於是戲仿了一張。拿給老頭看,對方說:這果真是你畫的嗎?那我教不了你,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可以一塊玩。於是他從此和這老頭成為至交,一直到他大學畢業離開新疆。趙趙現在並不細說,這被流放的畫家到底都對他說過甚麼,可是他的叛逆和自由,在少年時期就萌了芽扎了根。

■作品《歐元》
從AnselmKiefer作品《人口計劃」竊取三塊鉛皮,再鑄成八枚歐元硬幣。

■作品《站崗》
買來一套武警制服,然後在08年8月8日在天安門站了兩個小時崗。

高明地調侃

他的大伯曾是艾未未小時在新疆讀書的班主任,他大學畢業來北京學電影,在進入艾未未工作室以前拍過一部短片,他並未覺得後來受到艾的影響,「我甚至刻意要迴避開這個,很怕別人覺得他在影響我。」工作室出品的一系列維權紀錄片出自趙趙之手,在拍攝過程中,混亂的場面裏,趙趙有着驚人的克制力。「我從不憤怒,不情緒化,憤怒是最沒有意義的。」
趙趙是狡猾的,他時常在警察指令下假意關掉攝影機,或者只像個呆呆的看客,對過激的言語舉動從不回應,目光放空。拍片時他捱了打,受了一頓老拳,他還是那副呆樣子,不動聲色,拍下了一切。在派出所報案時,趁辦公室裏沒人,戴上了警察的帽子拍了照片。他曾經在奧運會開幕之際,買來一套武警制服,筆直地站在天安門廣場,帶着某種詭異的嚴肅神色,他的高超偽裝令武警長官誤認為是夥伴,命令他回去繫上腰帶。他又試過將一枚鵝卵石黏在這座世界上最大型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天安門廣場上,它看起來那麼突兀、多餘、渺小又令人措不及防,行人常會不經意被絆倒。
慘死在車輪下的村長錢雲會,他的老父親一直是諸多紀錄片導演想拍到的對象。趙趙就穿着村人的衣服,十足的農民樣子,大搖大擺進了村,在錢雲會的父親家同吃同住,在那裏他錄下了這位老人悲愴的歌唱,後來由左小祖咒配上音樂廣為流傳。
他能做到這些事情是因為他可以扮演任何角色,或者說那本來就是他的本色,「我從不以姿態對抗甚麼,我只需要達到目的。」趙趙的作品常是荒誕的,這是對應他眼中荒誕世界採取的唯一方式,他是中國人所形容的「滾刀肉」,當他甚麼都不在乎的時候,就甚麼也傷害不到他。沒有比中國土地更盛產「大地藝術」「行為藝術」「裝置藝術」的地方了,每一天每一個公民的生活都可能遇到荒誕。從十三年前的裸奔未果,趙趙和所處的現實世界徹底結下了樑子,儘管他家族裏的人一直謹小慎微地過了一輩子,企圖不再重複父輩的政治命運,但是到趙趙這一代,已經用最高明的方式調侃了一切。

■作品《偉像》
一個警察形象的倒塌破碎。此作品已被處罰沒收。

竊取偶像作品

他對權威的幻滅也導致了他對偶像的反叛。他在德國柏林將AnselmKiefer作品《人口計劃》上的鉛皮偷偷撕下三塊,做成一套八枚歐元硬幣,這種惡作劇式的行為起初令德國憤怒,隨之他們用幽默感化解—柏林漢堡火車站美術館收藏了這套硬幣作品,視之為新藝術創作的延續。此前他也偷過大師JosephBeuys在卡塞爾的作品《7000棵橡樹的計劃》石頭上的一塊,製作成一串35粒的項鏈;他甚至也偷艾未未的《碎片》中的木頭,用來做成32根牙籤。這種對其他作品的物質置換,形成了趙趙的新觀念。
這個惡童展現的趣味,只有在西方,並且藝術界裏,才能被心領神會。在中國,他仍然是個搗蛋鬼、混蛋。對付中國藝術圈裏的大佬們,他用《鎖門》這樣的行為方式。在某一個大展開幕之時,一把大鎖將所有人鎖在屋內,他便揚長而去回家睡覺了。那些人驚詫、焦急,隨之是憤怒,並揚言報復,此時他們喪失了藝術的視界和胸懷,只顧以權威的身份發泄情緒。
趙趙生日這天,新作展開幕,在極為昏暗的展廳裏,那些小型的畫作需要耐心才能看清,畫作的內容是這一年來警察和他談話所得的靈感,比如:撥起蘿蔔帶起泥。展覽的名字叫《沒甚麼畫……》,也可以解釋為「沒甚麼話」,同時發行了一張唱片,由左小祖咒製作,趙趙演唱。

■作品《鵝卵石》
將小石黏在天安門廣場上,人群會不經意絆倒。

■行為藝術《鎖門》
把某開幕展的大門鎖上,觀察人們狀態。

沒甚麼話

做為八零後的趙趙,用身體力行演繹了藝術家存活於世的方式。一切都是現成的,只要仍然還有強權和暴政,只要還有國家機器,在他們不能尊重個體的尊嚴,並且沒有藝術解讀力時,甚至沒有幽默感時,這樣的作品仍然會繼續。趙趙和上一代的不同之處在於,他不描述痛苦,不以傷痕和脆弱來博取注意,不做毫無意義的激進狀,也絕不屈服。身處在這個特殊的國度,他眼見的絕不是個人的境遇,你可以用各種方式來表達態度,要緊的別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