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恩:葉子大姐 - 呂恩

呂恩:葉子大姐 - 呂恩

抗日戰爭前的一九三五年,葉子大姐從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文學系畢業,又考入南京國立戲劇學校(兩年制,以後,加了學科,改了學制,改名為國立戲劇專科學校)第一屆學習和凌子風、冼群等同班。她在學校所有的實踐演出中,幾乎總是擔任第一女主角。如: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中,她演波希亞——聰明的女法官。《狄四娘》中,她演狄四娘。《日出》中演陳白露。她是學藝兼優出眾的學生。她在學校的成績,成為歷屆同學的美談和楷模。

抗日戰爭期間,她活躍在蓉、渝、桂等大後方地區的舞台上,演《放下你的鞭子》、《為自由和平而戰》、《群魔亂舞》、《國家至上》等抗戰戲,也演文學名著,如:《茶花女》,美國尤金.奧尼爾的獨幕話劇《在早餐之前》(獨腳戲,一個人在舞台上演四十分鐘)。還演過《結婚進行曲》、《長夜行》、《北京人》、《天國春秋》等話劇。她在抗戰期間的大後方以及抗戰勝利後的上海,是廣大觀眾熟悉和喜歡的演員之一,也受到同行的愛戴。
新中國成立不久,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創建初期,葉子和鳳子兩位大姐在黨委的領導之下,全身心的投入到建院工作中去。四個小戲的演出,奠下了劇院的基石,《龍鬚溝》的演出震動了北京文藝界,我就是被其吸引,主動要求從電影崗位轉來「人藝」劇院的,記得葉子鳳子兩位大姐和我談話,實質是考了我一番。
文化大革命中,有人說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是個大染缸。紅的進去,黑的出來。此話非也,恰恰相反,它是一座開拓、探索和發展戲劇藝術實踐的殿堂。看看劇院的保留節目:《蔡文姬》、《茶館》、《雷雨》、《駱駝祥子》、《帶槍的人》、《狗兒爺涅槃》、《天下第一樓》等等。不都是劇院對戲劇演出的奉獻嗎?我們的葉大姐在劇院擔當着既是演員,又是藝術諮詢的雙重職務。在我們慶祝劇院成立四十周年之際,我們對葉子大姐為劇院作出的貢獻,懷有崇高的敬意。

葉子大姐在劇院扮演過許多的人物形象,首先使我記起的是《龍鬚溝》中的丁四嫂和《日出》中的翠喜。這兩個人物被她塑造得真實感人,真正做到了動人肺腑,催人淚下,令人難以忘懷。
《龍鬚溝》中的丁四嫂,被生活折磨得未老先衰,邋邋遢遢不修邊幅。她為餬口,不停地勞動,忙家務,忙孩子,熬夜趕活兒,還惦記着在外面拉車的男人——丁四。她心眼兒正直,有同情心,自食其力,她用母親的愛維繫着家庭,雖然她總是大嗓門兒的罵罵咧咧,但當她看到女兒小妞子倒髒水在臭水溝邊滑了一跤,摔得像泥猴兒似的走回來,她先是罵個不停,而後,她拿了塊髒布給小妞子擦手擦臉時,我看到葉子大姐的眼神充滿對小妞子的愛,似乎在說「她還小,能全怪她嗎?」這擦手的動作變成了撫摸。內心在說:「要怪就要怪這個世道」。第二幕結尾時,丁四嫂聽到小妞子在雨水中掉進了臭水溝,她提上鞋跟,衝出院子,直撲臭水溝,用全身心,拼命地喊出一聲「小妞子!」她喊出了戲劇的高潮,更喊出了母親的全部感情。葉子大姐把丁四嫂演活了。得到了龍鬚溝勞動人民的信任,被他們推選,當上了北京市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
《日出》中的翠喜,一個生活在人肉市場之中最低下的人,劇作家對這個人物充滿了同情,說她有金子一樣的心,寫得非常豐滿,尤其是台詞。曾經有人說過:「曹禺寫的台詞是經過千錘百鍊的,只要把他的台詞說清楚,戲就出來了。」葉子大姐不滿足於這樣創作,她根據劇作者提供的翠喜有金子一般的心去探索,挖掘出甚麼是金子?——那就是偉大的母愛!
母愛貫穿於父母子女之間,貫穿於家庭之內,也可以灌注於年齡不同的人際關係之中。翠喜和小東西,萍水相逢,年齡懸殊。翠喜與小東西沒有血緣關係,卻把小東西當成親妹子看待,甚至把她當成親閨女般的開導和關切,這比一般的親情不是更深一層嗎!這一點我是從葉子大姐的表演中看出體會到的。她在小東西身上動用了母女之情。當我看到翠喜最後抱着孩子跟丈夫回家前,對小東西說的最後幾句話:「…半夜裏冷,多蓋着點兒別凍着…我走了,明天一大清早,我就來看你。」說得我感覺到我鼻子酸酸的,這是慈母在無可奈何中只能離開自己的閨女時,說出最後的慰藉與叮嚀。

葉子大姐能把人物塑造得如此的放光彩,在於她掌握了表演藝術的外形與內部技巧。她素質好,起點高,加上她不斷地努力和進取。她對台詞的處理更是講究。她說:「話劇就是演員在台上說話的戲劇。一定要把對台詞的內涵思想感情都表達出來,還必須使觀眾聽清楚。台詞和戲劇一樣來源於生活,又異於生活。要賦予台詞的生命活力,還要清晰,悅耳。」
葉子大姐為人隨和,沒有架子。在職業道德方面,她有謙讓和自知之明的美德。一九五八年劇院開排《駱駝祥子》,劇作家老舍要她演虎妞。她也很喜歡這角色。她說:「一個演員在一生的演劇生涯中很少遇到自己喜愛演,又有把握演好的角色,虎妞就是其中的一個。」而那時舒綉文大姐剛從上海調來劇院,還沒有在舞台上露過面,她便自願擔任B角。年輕演員李婉芬演C角。不久舒綉文病了,她又讓李婉芬接替,她說:「把李婉芬培養出來,比用我演出的時間要長」。在文化大革命那年春夏,她感到自己的體力在衰退,便自動申請離休了。她說:「當好演員,要腦力,要體力雙重勞動。在舞台上沒有充沛的體力,高度的注意力,是演不好戲的。我自知體力不行了,我不願佔着演員的位置不幹事兒。」
如今葉子大姐已經一百零一歲了,她居住史家胡同「人藝」的宿舍中,她還在寫回憶錄,學習書法和繪畫。劇院為她舉辦了慶賀她生日的慶祝會,中央領導李長春同志,北京市委書記劉淇同志發來了賀電。她送給劇院一幅親自畫的《紅梅圖》。那畫幅上的點點紅梅似天空中的繁星,象徵着劇院的興旺和繁衍,她的孫子熊夢楚在上海戲劇學院碩士生畢業,留校,繼承了老一代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