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月，清代曹去晶著《姑妄言》作為臺灣《思無邪匯寶》叢書之一正式出版，精裝十冊排印。1999年1月，中國文聯出版公司印發大陸版潔本《姑妄言》。沉埋二百七十年後，異寶重光。
十幾年過去了，「姑妄之學」在網絡上蔚為大觀。你可以上網查看各種網絡版本的校勘報告，評注、考證、感想更是滿坑滿谷。曹去晶曾在《姑妄言》首卷留字「遊戲編為知者道，不供俗人看」。他沒想到，三百年以後的「知者」，竟然會是那麼多的網絡俗人。
至為可惜的是，有兩位先生生前沒有讀到《姑妄言》，一是張愛玲，一是錢鍾書──雖然錢先生去世前《姑妄言》已經出版。如果《姑妄言》早印三十年，以張愛玲對中國傳統小說的迷戀，一定不會放過。不過她的評價很難說。三韓（遼東）曹去晶有東北人的剽悍匪氣，下筆無法無天，太多漫畫式的滑稽，我猜未必對得上張愛玲的口味。我估計錢鍾書更愛《姑妄言》。我讀過錢著所引古代葷笑話，居然《姑妄言》裏全有，而且曹去晶巧妙地改寫加工，令這些段子更葷、更腥、更好笑。
曹去晶的生平事蹟，直到今天依然成謎。通觀全書，作者應該是位一生潦倒從未發達，卻自視極高學富思大的才子。《姑妄言》的結構非常別致。全書正文九十餘萬字，共有二十四回，每回差不多四萬字。每一回雖然篇幅巨大，卻不囉嗦臃腫。每一回的故事主幹清楚，枝葉豐盈，得趣之點多多。
毫無疑問，《姑妄言》教那麼多網民趨之若鶩，主要因為它是天下第一奇淫之書。奇淫之「奇」有兩層意思。第一奇為「極」，極端之「極」。這本書的性描寫，在中國傳統長篇說部中空前絕後，占到全書篇幅的五分之一。潔本《金瓶梅》不過刪去一萬字，潔本《姑妄言》刪掉十七萬字。十七萬字，夠韓寒寫兩部小說了。第二奇為「怪」。它借淫事說法，帶出若干古怪，但並非牽強的道理，值得古今男生好好琢磨。
比如峨眉道人「以淫制悍」的理論。悍是悍婦悍妻，既悍且妒，就是如今的惡女、作婦、閫令森嚴的家主婆。老道說，家妻彪悍，並非婦人天性使然。人生自幼至老，其性不改，方謂之天性。試想人家女子待字閨中未嫁之時悍妒的可有麼？試想任你萬分悍妒的婦人，到了枕席上心滿意足的時候，可還有絲毫悍妒之氣否？治水當清其源。婦人因淫心不遂淫欲未飽，忿怒之氣才積而成悍。陰性多疑，以為男子之心移愛於他人，故在她身上情薄，此心一起，悍而又至於妒。只有把她淫情遂了，她那悍妒自化為烏有。老道最後交付弱男賈文物內服外用的仙丹若干，將一枚「長不過四寸、粗不過一圍的匪具」一夜間改造成「七寸有餘，粗逾雞子，紫威威一個茄子似的」暴發戶，用於馴悍，果然一戰成功。這種慈善、實在，提倡家庭和睦，促進夫妻敦倫的淫法，婦聯的同志也會同意吧。
無怪乎曹去晶在書前傲慢地說：「倘遇略識數字，以看鼓詞之才學眼力看之，但曰好村好村，此乃諸公為腹所負自村耳，非關予書之村也。求其不看為幸。何故？諸公自恐污其目，予更恐其污書」。你嫌我書髒，我還嫌你眼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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