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伶人皆往事 - 章詒和

章詒和:伶人皆往事 - 章詒和

拙作《伶人往事》,最初是由香港明報出版社於二○○五年出版的,合同為五年。這本書因大陸的查禁和我的聲明,曾掀起一場風波。不想,轉眼七年過去,合同早也到期。我的文稿在香港多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九九歸一。於今,便也想把《伶人》歸入牛津。
新版總要和老版有些不同。新版《伶人》,我把〈馬連良往事——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總是淒涼調——《程硯秋日記》讀後〉兩篇收了進來。這樣,我寫伶人的長文,便盡在其內了。
好友林道群又建議:「大姐,你寫一篇梅蘭芳吧。」
我說:「不行啊。」
「為甚麼不行?」
「時辰未到。」這四個字用得慘,像是一個候斬的死刑犯,非要等到「午時三刻」。
對方笑了,我也笑了。
誰不想寫梅郎?既沒有見過他本人、也沒聽過他唱戲的人,都寫出了厚厚的《梅蘭芳傳》。何況我見過,也聽過。見過也聽過,就一定能把梅蘭芳寫好?未必吧。

二○○八年,電影《梅蘭芳》拍攝前與公演後,許多人認為這是我寫梅蘭芳的大好時機。盧燕女士還專程從美國打電話來,要我一定好好說說梅蘭芳。影片上市,導演陳凱歌搬來梅葆玖,除了加強宣傳攻勢,顯然也另有一番用意。不久,某刊物記者採訪我,出於謹慎,我特地請來一位同事、資深研究員,兩人一道接受採訪,後來,記者寫成一篇很長的報道。再後來,董橋先生將我的談話刊登在十二月六日香港《蘋果日報》上,起名〈由陳凱歌電影《梅蘭芳》說梅蘭芳…戲子生涯 君子人格〉。報紙寄來,打開一瞧,漂亮的不是我的文字,是梅蘭芳的劇照。無論用舊眼光打量,還是用新尺度審視,他都是美的。正面看,側面瞧,舞台照,生活照,無不驚艷。不信,咱們試試:把章子怡、李玉剛扮成楊玉環、虞姬與同樣歲數的梅蘭芳劇照比比,誰更受看、更經看?別的不說,氣質就大不同。梅蘭芳是民國氣質,現在的演員啥氣質?請原諒我,回答不出。
梅蘭芳所代表的中國戲曲,在世界眾多的舞台表演藝術中,屬於一種特殊的戲劇樣式。之所以特殊,是因為這種樣式不同於一般理解意義上的戲劇,它是一種高度綜合性的舞台形態。藝人們用遠離生活常態的方法來表現生活、表達感受,他們長期揣摩說白、歌詠、舞蹈、身段、表情、武打等表現技巧和功能,一代接一代,嘔心瀝血,樂此不疲。久而久之,他們創造出一系列具有誇飾性、表現性、規範性和固定性的舞台動作程式。表演的程式規範化,人物形象的行當化,音樂節奏的板式韻律化,舞台美術、化裝造型的圖案裝飾化,連同劇本文學的詩詞格律化,共同構成了中國戲曲藝術和諧嚴謹、氣韻生動、富於高度美感的文化品格。這是東方思維方式支配下孕育的戲劇樣式。既獨一無二,也空前絕後。
詩、歌、舞等諸多藝術因素統一又融合,使之共同為戲劇類比人生情境的目的服務。這些進入綜合體的各種藝術成份相互滲透,且都歸依於角色的表演。舞姿不論多麼動人,演唱不管多麼優美,也僅僅作為一個演員塑造人物的手段和技術技巧出現的。故而,一個戲曲演員必須唱念做打兼備,並以此為創作材料刻劃出不同的人物形象來。由此,我們也就瞭解中國戲曲的舞台表演何以極富魅力的奧秘了。現在,不少人把「明星」當成正面含義的稱呼,而視「戲子」為貶義詞,把誰叫做「戲子」,那簡直就是侮辱,與把女人叫做「婊子」相差無幾。我在這裏要說一句了:於今「明星」太容易當,做個「戲子」可就不易了。大家看看程硯秋家世之寒,習藝之苦,內心之悲,就啥都明白了。梅蘭芳、程硯秋等大家是一個人的姓名,但它更是一個符號,文化符號,包容着中國戲曲藝術的全部文化內涵。

自寫作以來,幾乎從未中斷過寫伶人的故事,只不過是有間歇罷了。因為我對他們始終懷着一份特殊的情感。首先,這事與我的戲曲研究專業直接相關。從學習、到研究、到教學,算起來大概有四十多年了。我多少知道他們,所以希望別人也能知道他們。他們在舞台上述說別人的故事,我就用文字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們的藝術是美的,美需要欣賞,其實他們本人,同樣也需要欣賞。這裏,我不想講梅蘭芳的扮相怎麼好,程硯秋的唱腔怎樣棒,葉盛蘭的小生怎麼絕。大家可能看過電影《霸王別姬》,張國榮的演技是好,但我以為,在這個「好」裏有一個起着重要作用的因素——他演的是伶人,是個男旦。單是這樣一個「行當」,就讓他「佔斷了春光」。影片裏的戲劇場景、戲曲藝人的生活、性情及習氣都頗具審美形態,生動又豐沛。在這種巨大審美性的映襯下,鞏俐等人的表演多少顯得有些遜色。藝人、特別是有名氣的大角兒,都有些毛病和缺點,這也能成為他們的魅力所在。比如,言慧珠的霸氣,當年人們就形容她「台上是霸主,台下是狼主」。又如,馬連良喜歡小擺件,程硯秋喜歡喝烈酒,抽雪茄。前不久,去中國美術館看「法國設計先鋒與藝術大師們的對話」,記住了法國夏奈爾說過類似的一句:「我常因他們(指藝術家、作家)的缺陷,而喜歡他們。」

講伶人故事,別奢望揭示真相,更不能奢談總結表演藝術規律。能夠看清伶人面容就屬不易,他們很不簡單!毫不過份地說:其性格比戲劇人物複雜;其命運比劇本情節曲折。我認識一個男旦,他為了藝術,啥都捨得,包括自己的妻子在內。後來,他紅得很;後來,又慘得很。今天,很多人都覺得戲曲藝人,為人世故,做派俗氣,連自己的日常打扮都不上「品味」,無法和影星、歌星相比。我承認這個事實,但是一個有名的戲曲藝人要比歌星影星,承受更多,奉獻更多,痛苦更多,屈辱也更多。而且戲曲藝人在舞台上的能耐最大,功夫最深,藝術最真。我打心眼兒裏佩服他們。

戲曲藝人另一個特徵是神秘感。就拿程硯秋來說,業內人士一般人都認為他「高深莫測」,「有城府」。剛動手寫伶人故事,我不敢碰他。台灣「時報文化出版公司」的朋友與我交換意見,一再提出,要寫「程」,不寫「程」,那就要寫「梅(蘭芳)」。天哪!寫「程」不敢,寫「梅」就更不敢了。總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寫一段「程」試試。但一提筆,就墮入茫茫大海。好在程硯秋留下的文字資料比較多,齊崧先生等人對他的描述也極為充分。正在這個時候,我所在的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受中央文化部委託,於二○○四年撥款三百餘萬,隆重紀念程硯秋先生誕辰百年。此前,程硯秋的子女已推出了《程硯秋史事長編》,此後,又推出《程硯秋的日記》。我們從第一手材料裏,才得以看到一個京劇大師在台下的面容,觸摸到程硯秋內心的孤寂空幻,他的《鎖麟囊》情結,他對粉墨生涯的矛盾心理,他與政要交往和自己所恪守的處世標準,以及沉重的家庭負擔等等。有了這樣扎實的文字材料的提供和支撐,我才有可能進入他的人生,進入他的心靈。
請記住:藝人一生之中只有在結蕾開花的時日,才為世人所注目。伶人唱紅之前,要忍;紅了,也要忍。忍甚麼?忍受一切,忍受一切不順心的事,忍受一切不稱心的人,忍人之不能忍。要在這個舞台天地的中心位置站住、站穩、站久,就必須割捨藝術以外的很多東西,這時,就需要一個「忍」字來把持住自己。俗話說:「三年出個狀元,十年出不了一個唱戲的」。梅蘭芳的成就還不單是「十年工夫」,他是奉獻出自己全部的心血,奉獻出全部情感,其中,也包括了「忍」。這個過程貫穿了一生一世。現在,有人在大寫他的浪漫情懷,梅蘭芳和孟小冬真的有過一場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戀愛嗎?轟轟烈烈可能,因為兩個都是名伶;至於刻骨銘心,那就難說了。借用我的同事講的一句話,來做個注腳:「當時的梅老闆哪有時間談戀愛?外人撮合的成份很大。這件事對梅蘭芳來講,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但是對孟小冬來說,則是沉重的打擊。她後來嫁杜月笙,也並非出於愛情,而是找個落腳之地。」浮雲太遠,心事太近。梅蘭芳或熱情或寧靜,他距離這個世界都是遙遠的。

梅蘭芳、程硯秋是不幸的,他們死得過早。梅蘭芳、程硯秋是幸運的,他們身處民國時期,身處京劇鼎盛時期。帶着龐大的戲班和默契的搭檔,帶着精美的行頭、大小衣箱,帶着數以百計的戲碼,一城一地,無往而不勝。既曲高和寡,也平易近人;既贏得總統的青睞,也博得車夫的喝彩。在曲折坎坷的藝術道路上,敢於拋棄陳規、開闢新路的同時,始終堅守傳統,恪守規則,儘管他們常常前後徘徊,左右為難。需要強調的是,這些京劇大師都具備一種平衡的能力,走中和之道,在傳統與革新之間達成平衡。這也就是「度」。
對待藝術改革發展,梅蘭芳是反對過火、過頭的。可以說,是在「過」與「不及」之間,他選擇「不及」。梅蘭芳這樣說——
演員在表演時都知道,要通過歌唱舞蹈來傳達角色的感情,至於如何做得恰到好處,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往往不是過頭,便是不足。這兩種毛病看着好像一樣,實際大有區別。拿我的經驗來說,情願由不足走上去,不願過了頭返回來。因為把戲演過頭的危險性很大,有一些比較外行的觀眾會喜歡這種過火的表演。最初或許你還能感覺到自己的表演過火了,久而久之,你就會被台下的掌聲所陶醉,只能向這條歪路挺進,那就越走越遠回不來了。(見《梅蘭芳文集》一一六至一一七頁,中國戲劇出版社)
寫到這裏,就需要說說「戲改」了,也就是戲曲改革問題。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前後,贏得天下的共產黨開始着手對意識形態的管理和改造,且很快制定出兩個以運動方式推行的文化政策,一個是戲曲改革運動,另一個是文字改革運動。戲曲改革運動在我們這個圈子裏簡稱「戲改」,戲改的內容概括起來有三項,即改人,改制,改戲。雷厲風行得很,文化部下達的有關文件,一個接一個。於是乎,大陸的藝術(戲劇)在性質上很快地起了根本性的變化:宣傳性取代了娛樂性。民間玩意兒變為教育人民的思想武器,屬於意識形態領域的重要內容。江湖藝人也轉化為革命戰士、黨的文藝工作者、拿工資的幹部或職工。所謂「改人」,就是改思想。首先要他們從「唱戲是養家餬口的謀生手段」的職業意識轉化為演戲是革命工作,是貫徹黨的路線的宣傳工具,是消滅敵人的戰鬥武器,責任重大,無比光榮。所謂「改制」就是改變所有制。戲班改叫劇團(院)了,不再是私人營業性事業,而是由黨和國家領導的國家院團。角兒制取消了,成立黨支部,一切聽黨的,黨說了算。所謂「改戲」,用毛澤東的話來講,就是「剔除其封建性糟粕,發揚其民主性精華。」具體講就是禁戲,且大規模禁戲。程硯秋一個會二百多齣戲的人,最後只能演七齣戲。劇目建設上施行「三並舉」方針,在改造傳統戲的同時,大力提倡現代戲,新編歷史劇。這時,藝人們已是身不由己。他們踏着整齊的步伐,走進了單調又單薄的狹窄天地。

梅蘭芳尚不識時務,藝術上依舊主張改良。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梅蘭芳帶着劇團到天津演出。二十二日,一個叫張頌甲的記者就戲曲改革的問題採訪梅蘭芳。梅蘭芳說——
思想改革與技術改革最好不必混為一談。後者在原則上應該讓它保留下來,而前者也要經過充分的準備和慎重的考慮,再行修改,才不會發生錯誤。改要改得天衣無縫,讓大家看不出一點痕跡來。不然的話,就一定生硬,勉強。俗語說「移步換形」,今天的戲劇改革工作卻要做到「移步」而不「換形」。
他的這番談話,在十一月二十三日的天津《進步日報》刊出。
沒幾天,天津市文化局局長阿英(錢杏邨)來了,嚴肅地詢問採訪過程並告訴梅蘭芳:「移步不換形」的談話是宣揚改良主義觀點,與京劇革命精神不相符。北京名家已寫出批判文章,要見之於報端。後來,中央覺得對梅先生進行批判的做法欠妥。
阿英走後,梅蘭芳非常緊張,一連幾天心神不定,兩、三個晚上也沒睡好覺。三個人(梅蘭芳、許姬傳、張頌甲)商量不出對應辦法。一籌莫展的梅蘭芳歎道:「這事兒怎麼辦呢?我不過隨便說說。你們這麼快就登出來了。」
不久,阿英笑着來了。說:「天津要開個天津劇藝改革座談會。梅先生,你可以參加發言……」
梅蘭芳這回聽懂了,可是聽懂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座談會召開,阿英主持。他在介紹了天津劇藝改革情況後,梅蘭芳講話。他說:「關於京劇的內容與形式問題,發表過的『移步不換形』,覺得是不對的。形式與內容不可分割,內容決定形式。移步必然換形。」
十一月三十日,該記錄發表。
官方不好批判梅蘭芳,便把報社的編輯撤職了。這一下把生性膽小的梅蘭芳嚇住了。私下裏,他對家人說:「不是解放了嗎?敢情不能隨便說話呀!」以後凡有需要自己出面寫文章或講話的事情,稿子寫好,梅蘭芳都會事先給領導者(如阿英)看。看了,才放心,才拿出去。

此後的戲曲「改制」工作中,梅蘭芳的劇團也未倖免,只是出於他的巨大名聲,生前是沒有改動。黨組織認為梅蘭芳在國內外有很大的影響,梅劇團的存在與否必須考慮到社會影響,建議在加強政治領導力量,徹底改變經營管理制度的基礎上,保留梅劇團,並充實一大批有基礎的青年演員或學生。由此可見,正是梅蘭芳身上的政治光環和配合姿態及藝術地位,讓決策者有所顧慮,使梅劇團得以首先保得全身。但是,我在檔案館的一份材料裏(一九五八年十月北京市文化局黨組《關於進一步改造民間職業戲曲劇團的方案》)發現,官方是直接把梅劇團的管理方法稱之為「封建班主的經營模式」,認為是主要演員說了算,民主管理制度未能樹立起來。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已經「懂事」的梅蘭芳也幾次表示願意搞好劇團,繼續演出,並表示要在劇團內大力培訓青年演員,來繼承自己的獨特的藝術風格。

一個人的姿態不取決於你所坐的位置或你所持之物,而是更多地取決你如何做人。無論政治形勢如何變化,梅蘭芳、程硯秋在做人方面是沒有多大變化的,他們奉行的是舊道德。舉幾個例子吧:「梅黨」的主將,一九四九年以後因為階級成份或政治歷史問題,大部份成了紅色政權清洗對象。經過各種運動,中國人都懂了啥叫「站穩立場」,何謂「劃清界限」。就連普通職員也唯恐甩不掉自己和舊政權的種種社會關係,但是梅蘭芳不是這樣對待他的舊友至交。他繼續和這些人保持聯繫。原來的北平市市長周大文,一九四九年後成了北京一家餐館的廚子,餐館取名「康樂」。梅先生就常去「康樂」吃飯,飯畢必到後面向周大文道謝,握手,寒暄。請問,現在的著名藝術家有誰吃飽喝足了,跑到廚房去向廚師道謝的?這恐怕就不是禮貌問題,這是人品。有些人死了或被鎮壓了,梅蘭芳逢年過節都要偷偷給他們的遺孀子女塞點現金。他的一個秘書,因歷史問題被關押起來,梅蘭芳隨即叫福芝芳把他的妻子請到家中,告訴她:「你好好撫養孩子,孩子的學費我來負擔。」梅蘭芳對過去的人,對從前的事,都牢記在心。一九五七年「反右」之後,梅蘭芳對我父親(章伯鈞)的態度也毫無改變。大概是一九五九年,父親觀摩全國體育運動會開幕式,他發現自己口袋裏沒帶一分錢,站在一側的梅蘭芳馬上掏錢,嘴裏還一個勁兒說:「章部長,我這兒有錢,給你。」這讓已是右派的父親十分感動,回來還講給親友聽。
梅蘭芳的政治地位很高,有許多響噹噹的職務和光燦燦的頭銜,但這些東西都未能動搖他做人的根本。政府給他的工資比國家主席(毛澤東)還要高,但是直至去世,梅蘭芳沒領取過一次,一輩子都是靠唱戲掙錢來養活自己和家人。「觀眾是我們的衣食父母。」——這話,絕大部份人沒做到,梅蘭芳做到了。

一個時代頂禮膜拜的,到了另一個時代可能就一文不值。「長門柳絲千萬結,苦無多舊時枝葉。」不必悲歎,毋須哀傷,當我們的制度和社會風氣已將連知識學問在內的一切事物都用「錢」來衡量的時候,一切怪象的出現都不足為奇。對戲曲藝術、古典園林、老宅庭院以及紙墨筆硯,我們是自斷臍帶,自割血脈。無視、藐視乃至自毀傳統經典的,大有人在。以前,我看着大片四合院拆了,心疼不已。現在不心痛了,拆了吧,包括紫禁城。因為懂的人都死了。大規模自毀傳統,有三次。一次是建國初期,一次文革運動,一次改革開放,第三次最徹底,遠超以前之總和,它是以建設方式毀滅的,是以創新方式剷除的。不想多說,多說要掉淚。也許,我們這個時代根本就不需要傳統,也不需要經典。張愛玲說了嘛:「文官執筆安天下,武官馬上定乾坤。」要甚麼梅蘭芳!
伶人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