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我應H城之邀成為美之年五星酒店的駐店食家,為期一個月,那是很愉快的經驗。我每天在酒店裡的中菜館進食,通常是晚飯;早午兩餐,我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可以逛逛菜市場,到其他酒店瞄瞄,當然更可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吃,讓自己的肚子放放假,遠庖廚,像一個君子。但晚上我通常會按照要求回來,坐在菜館當眼的地方吃飯,然後在菜譜旁邊打星。那是為我特製的菜譜,每天不同,四餸一湯,可以兩個星期都不必重複。旁邊附上閃閃的星星,一共五顆。五顆是最高的,如果低過三星,那就有問題。有問題,我會直接跟總經理反映,而不必表現在評分表上。這對保持水平、提高水平,較有建設性。菜館門外就張貼上我過去打的星星。還附上我不同角度的食相。所以我晚膳的時候,客人進來時,總會朝我張望。看見了,就安心多了。至少,──我曾經這樣跟總經理說笑:我沒有因為長時間在這裡進食而死掉。當吃成為藝術,肚子也會進化,有錢人的肚子,其快感日趨相似,所能承受的苦痛也已沒有分別。至於收集紙皮、鋁罐,送到回收站的人,那是另類,他們的肚子問題,由扶貧委員會負責。這方面,容許我把話題岔開,H城的做法可以參考:政府補貼回收公司,讓它們提高回收的價錢;條件是交收只許晚上十二時後進行,以免破壞市容,予人越扶越貧之嫌。
幾乎每晚,總有人從我的桌邊走過,若無其事,其實是想看看我吃的是什麼。這時候,侍應就會溫馨地提示他們,我昨天、前天、大前天吃的是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們,Y先生今天吃的是什麼呢?侍應會禮貌地回答:今天,對不起,還沒有打星呵。也有一兩個,沒頭沒腦,走來說:久仰……。然後一臉歉意地走開,當他們看見桌上寫著:別打擾,美食家正在工作。
除了每晚的工作,我按照合約出席一個由菜館主辦吃的研討會,發表論文;並且做過一次烹飪大賽的評審。總括來說,還是蠻輕鬆的,我只胖了三公斤,嘔吐兩次。這已經是我第九次應邀駐店最好的一次,沒辦法,我一直用嘴巴做好我的工作。在研討會上,我提出設計一種可以吃的食譜。老實說,這類研討會,怎麼吃,已難有驚喜了;吃什麼,更難有創意。我想講的是,當我們坐在菜館,翻開食譜,其實已經開始吃的旅程,如果這個食譜不能引起食欲,多麼失敗呢。如果食譜令你食指大動,喚起你億萬年前在原始森林獵殺的本能,想咬它一口,你急不及待了,索性把它生吞活剝,不是很美妙麼。這是一個薄餅似的食譜,文字變成餡料,可以是鴨絲、蔬菜,形式結合內容,用碟子送上,讓食客先試試,當是涼盤、前菜。意念是這樣,還有待優化,歡迎客人提出意見,對了,吃從來就是一種互動。當然,賬單就由食譜算起。擔任烹飪大賽的評審時,我對冠軍的評語是:不彈牙、不爽口,雞沒有雞味,但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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