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戴葦士兄寫了一篇《偶讀知堂憶瓠子》,──開頭引用知堂老人寫瓠子湯時的一句話說:「夏天吃飯有一碗瓠子湯,倒是很素淨而也鮮美可口的。」瓠子大約是南方菜,寫文章提及的人極少。講老實話,我讀到這一句時,炎炎夏日裏吃瓠子湯的餘香已經不覺印現在舌本了。
瓠子是鄉里夏季常吃的菜,大多用來做湯。類似的還有冬瓜和嫩絲瓜,冬瓜不僅做湯,也可以和豬肉一起紅燒。但是冬瓜個頭太大,普通人家不會買一個來吃,只能從菜攤上切一小塊帶回來。絲瓜要嫩,一老就不能吃了,肉質變成絲瓤便成了洗硯刷碗的工具。可是既要取其嫩就自然會太細,只有大拇指粗,家裏稍微多幾口人,一頓飯不夠吃。而且應時的季節很短,過了那幾天就沒有了。還有一說絲瓜性涼,如果有小孩生痱子,可以多吃去火。想來可以常吃而且方便的就只有瓠子了。
據說瓠子容易種植,市場裏常常有賣,價錢也低廉。長約一二尺,酒杯口那麼粗。外表青綠色略帶絨毛,摸上去有點戳手。瓠子皮只有薄薄一層,不容易去除,我們習慣用筷子來刮,竹筷子一頭是圓柱,一頭是四方有稜,用稜角來刮,很快就能刮乾淨,露出裏面白白的瓤來。通常切成薄片或者細條和雞蛋一起做湯,不一定要放雞精味精,略加鹹鹽提鮮便可。菜品本身新鮮,味道自然雋永。做湯以外可以紅燒,濃油赤醬味道腴美,冷熱都下飯。夏末秋初,瓠子漸漸老去,做菜便不好吃了。老瓠子還有另一種吃法,去皮切絲以後攪合在麪糊裏,摻入一兩個雞蛋也行,調好鹹辣味道,盛入鐵皮模子。扁扁的橢圓形模子,放入油鍋裏炸,瓠餅子炸好了外焦裏嫩,色澤金黃,用來做晚餐早飯佐以粥湯之類最是相宜。鄉人據其形狀製法名之曰「水烏龜」。
我記得小時候見過瓠子的藤蔓,長的和葫蘆相似,尤其是開的花小而白。葉子肥厚,似乎也有絨毛也戳手。有點像南瓜絲瓜,從體積上看也介於它們之間。陸佃《埤雅》裏說「長而瘦者曰匏,短頸大腹曰瓠,瓠性甘,匏性苦」。而我們鄉里恰恰相反。長而瘦者被叫做瓠子,短頸大腹的叫做葫蘆──匏者葫蘆也。其實仔細想來,葫蘆倒也真的是短頸腹大。至於甘苦之分也不確切,我沒吃過葫蘆,不知道是苦是甜。原因是菜場裏有賣葫蘆的,總是大腹便便毛茸茸,看起來不像是好吃的東西,我母親向來不買這種食品,故而我也無緣得嘗它的滋味。
瓠子是有苦的,過去人家買瓠子買黃瓜一定要先用指甲掐一小塊嘗嘗。所以菜場裏被人掐過的瓠子黃瓜是沒有人買的。肯定嘗過,味苦,所以不買。結果便是筐裏總會有一些剩下來賣不掉的苦菜。不過近二三十年可能是品種改良的緣故,這兩種菜漸漸沒有苦味了,菜農竹筐裏的菜也漸漸品相完好起來。苦黃瓜也還是有的,去年夏天還吃到一次,即使是作為涼菜澆上醋和醬油也還是掩蓋不了那種苦,苦味道就像苦瓜那樣深入味蕾。瓠子的苦大約類此,只是我還沒有吃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