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胡喬木不能也不敢這麼說,說毛澤東的詞《沁園春.雪》不是毛所親賦,乃其代筆之作。這首詞在一九四五年國統區的戰時陪都重慶甫一問世,造成轟動的效果,簡直絲毫不遜於毛在蔣公三請之下蒞臨重慶之舉,民主黨派的大佬頌之為「彌天大勇」!而這首詞確也微露潤之先生欲要澤潤天下、雄主不二的堂堂皇氣,氣場之強大,豈非大秘胡喬木所可作者。依胡之胸襟品性,絕無吟此詞的底蘊,而毛主席的幾大政秘中,唯田家英風調卓犖,標榜氣節,每有感慨興亡之思,倘風傳是田為領袖捉刀,稍稍搭界,實亦無此可能。我聞此消息,始而驚繼而惑,胡喬木政治上的圓融老到,陳伯達都不得不甘居下游,田家英與之相比便是一意氣書生了。黨內高官最能揣摸領會領袖意圖的近臣不多,康生為首,倘往下排列三四,必有喬木之位,且其久伺翰墨,豈會說出如此草昧昏悖之語。此間消息無疑是當今無聊文痞的八卦。假若這話流傳於毛在世之日,又不幸上達天聽,那麼胡喬木的結局下場會怎樣呢?我想到了清朝的沈德潛。
沈德潛是清代的大文學家,六十七歲始中進士,官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晉尚書銜,太子太傅,致仕後仍食一品俸,上眷渥隆的待遇是其雖為晚達的顯宦,實為乾隆的文學侍從之臣。沈死後,在乾隆四十三年,卻惹得皇上大怒,追奪德潛階銜謚典,盡撤賢良祠內牌位,撲毀所賜祭奠碑文。德潛所獲何罪?存歿恩榮,竟至一網打盡!乾隆恨透了沈德潛,公開的罪名是沈選錢謙益詩和為徐述夔作傳,至若清世即傳逆詞詠黑牡丹詩中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句,也為德潛所作,更其言人人殊。乾隆恨他而又不可宣喻的隱情是沈德潛妄稱許多御製詩文由他代筆。
一山《清代通史》卷中說的明白:「或謂德潛以詩學致卿貳,告歸時,弘曆以己所作詩集委之改訂,頗多刪潤。德潛死,調其詩集進呈,則平時為之點竄及捉刀之作咸錄焉。弘曆大恚」。
又據鸞章《清鑒》卷八,載帝:「嘗語人曰:『朕於德潛可謂以詩始以詩終矣』。後德潛卒,帝微聞其以捉刀語告人,由此銜之刺骨。」
文人沽名,雖曰於大節無虧,然與皇上爭名,這機靈抖得損失也忒大了點兒,懲辦了生前以詩文邀寵的詞臣,不知泉下的沈德潛秋墳鬼唱誰家詩了,比之徐述夔橫遭剖棺銼屍,乾隆這一口惡氣出得不甚太惡。朕心平慰時,高皇帝又擺出了高姿態,在《樂善堂全集》集序中說:「自今以後,雖有所著作,或出詞臣之手,真贗各半,且朕亦不欲與文人學士爭巧,以貽後世之譏」。
毛澤東去世三十六年後,報刊雜誌罔布此聞,升斗小民看着好玩兒,傳來傳去傳着玩兒,其實一點不傷氣,「雪」氣之磅礡,乾坤曩日為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