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個生了孩子都寫親子,我本來不想畫,因為太唔型了。」漫畫家黃照達笑:「但那段期間我的生活完全被他佔據了,寫就寫吧!」雖然是親子漫畫,但黃照達寫開政治漫畫,觀點帶冷,視角抽離,他寫的《HelloWorld》,就像給兒子的一篇篇散文漫畫,讓他認識這個殘酷的世界:「世界從來不完美,我只能幫助他去面對。」
記者:何兆彬
攝影:潘志恆
黃照達:「身為父親,生孩子是一件很奇異的事,本來你已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學行的,是怎樣開始學說話的,但你一邊看着兒子成長,一邊會回想自己的成長,看着看着,我會知道自己年小時也是這樣的,也會多了解了父親。」兒子叫黃逸,「希望他安逸,不要像父親般操勞。」
漫畫與嚴父
仔,你知道父親畫漫畫,是由何年開始的嗎?
年少時,我與哥哥(你伯父)最愛看漫畫,那個年代,我們根本沒有其他娛樂。黃家裏有兩兄弟一個細妹。我看漫畫是受舅父影響的,當年那有錢買漫畫呢,結果就每星期都會去他家,看很多,十分沉迷。到了中學就自己買,也沒有其他興趣,那年代有人打機(紅白機),但我是屋邨仔,沒有錢買。父親其實他不大說話,也許是不善辭令,但年少的我們見父如見虎,十分害怕他。我兩兄弟有很多很多藏書,但父親從小不喜歡我們看漫畫。我記得有一次不知怎的,被他罵,結果他一怒之下,把我們的漫畫都丟到後巷去了,我跟哥哥雖然很怕,但即晚就偷偷溜出去,把漫畫全部撿回來。回想起來也好笑。
你爺爺做廚的,幾十年來,都在同一間老式餐廳打工,又因為打工打了幾十年,是有十分一股份那種,今天六十多了,仍在工作。那時候他在銅鑼灣上班,我們住順天,都幾遠。由於做廚工時長,收得夜,回來又不大說話,父親不大說話我們就很怕他了,你了解嗎?雖然我說話也不多。
當年我做了幾年小學老師,邊儲到錢吖,後來要去英國讀書,都要問父親借,到了英國就好感動,每次跟他傾電話,他劈頭都問我:「點呀?夠唔夠錢使呀?使晒未?使唔使寄畀你?」沒有下一句的,如果話夠,他就說:「咁使唔使同阿媽講呀?」他不多話,但很關心我們。在英國讀書回來後,我會特別主動關心父母──雖然到底還是不夠。
近年特別覺得父親又唔同咗,話依然不多,但會主動問我問近況,例如未結婚時,會問我們「結婚未呀?」,現在三兄弟姐妹只得我未買樓,就會問我「買樓未呀?」,又會問個孫以後讀書的事。大概是如果我樓都買了,他就安心了,但現在樓價這麼高,點買!他們的想法很傳統。
走上美術道路
細個時,屋企比較擔心我哥(你大伯),怕他學壞、食煙,而他又的確比較曳一點,會偷嘢同食煙。家裏也用體罰,但打我哥就打得勁啲,我記得有一次他在文具舖偷了架車,被追時碰巧被我見到,回家後被老竇打到飛起!打到要跪祖先,跪到後來,就要阿媽幫手開聲求情。其實諗番轉頭,我老竇一點也不惡,只是他不出聲,我們就好怕他。
媽媽對我們就鬆一點,但也不喜歡我們畫漫畫,我記得有一次她去買菜,我就用課本壓在畫紙上,偷偷的在下面畫,畫畫吓,她突然回來,我馬上用書遮住畫紙,好驚險!從前我們喜歡一樣事情,是要這樣偷偷做的!縱使如此,畫得多,他們就接受了,後來開始發現我們畫得不錯,會受讚賞,到了最後,就接受了。我父母其實很好,我會考時成績可以,中五就進了中大暫取生,即係讀完中六就可以進大學了。其實你父親我自小成績不是特別好,會考只一個A(美術)一個B三個C,不是特別標青,但也不需要父母擔心,知道能進大學,他們其實很高興!我發現,後來他慢慢知道我兩兄弟的才能,結果我去讀中大藝術系時,他們甚麼都沒有問,也沒有問我畢業後可以做甚麼,其實屋企對我們都好支持!你大伯之後就讀TI(工業學院),做設計,我讀中大,都走上美術這條路。
你出生時,我們忙着照顧你,餵奶,別餓了肚皮。近日我買了塊畫板,經常跟你畫畫,這是你出生至今我最愉快的事,因為很有父子的感覺!我教你畫太陽時,我一個圈,你畫一個圈,我會幻想你長大後,當漫畫家也不錯呀!就像王澤和歐陽乃霑!爺爺其實也有繪畫天份,我有依稀的印象,他畫畫好靚。有一次飲茶,爺爺用爛紙畫了一頁政治漫畫,說度好了,叫我照畫。
政治本來冷感
藝術很是個人表達,但漫畫不同,漫畫很入屋。我不是畢業就畫漫畫的,我先做了三年小學老師,又做過互動裝置設計,接過freelance,在英國進修後,回來後曾在城大教設計,教了三年,曾想過全職畫漫畫,後來見浸大視覺藝術系請老師,就來了教書。我向來喜歡小朋友,但教小學時要管理他們,根本不是在教書,教大學便好得多了。
由於我睇《中華英雄》大,細細個就畫漫畫,但進了中大藝術系就覺得漫畫唔好,結果就停畫了。因為當時第一堂課,老師叫我們畫一張畫給他看,我畫了步驚雲!當時我好自豪㗎,但一拿出來,怎麼只有我畫這種畫,好像很膚淺!我想,係咪需要停呢?結果就斷絕了漫畫。直至十多年後,我在英國讀書,有朋友介紹我在《明報》兒童版畫兒童漫畫,又畫一點像幾米的插圖,再之後就開始替《星期日明報》畫封面。有了聯繫,我開始畫生活漫畫,後來就變為政治漫畫。
對於政治,本來我跟其他人一樣,是冷感的,我記得六四,當時我住波斯富街,望落去成街都係人,但當年父母都不讓我落街。成長期,我像其他年輕人一樣,踢波玩樂,不理時政。我的政治啟蒙,是03年的七一,當年我和女友(現時太太)都在英國進修,留英幾年,但因為我不在香港,見香港又發生沙士、又就二十三條立法起爭議,對香港反而特別擔心。大班做節目時,剛好是我吃晚飯,五六點之時。當時商台要畀錢來聽,我就全部都申請,大班黃毓民對我影響好大,學成回來後也成了習慣。
你知道嗎?你爺爺嫲嫲的政治取向好保守,我估他們每次投票都投給民建聯。我曾多次因為政治立場與你嫲嫲鬧交,她會覺得:「那些人都係搵食嘅啫,搞咁多做乜吖,香港安安定定,咪幾好!」我相反,尤其是剛從英國回來時,很熱血!覺得要支持泛民。你爺爺每次都仔細看我的漫畫,但政治上不大受我影響。其實民主派要改變社會,就要搞事,所以一定是少數的。我唯一能改變的,是你爺爺睇《東方》睇了幾十年,但我在《明報》連載後,他就轉買《明報》。
怕變成怪獸家長
我跟你媽媽一早有共識會生孩子。有位記者問我:「你不覺得這世界好差咩?」其實我覺㗎,但係我喜歡小朋友,我覺得生孩子幾理所當然的。以前社會也是差的,這世界從來不完美,而且我有個信念,我能給他這世界最好的——我相信他日後能夠面對世界。如果因為世界差,我就不生,好唔抵!我是基督徒,我會覺得孩子是份禮物,他不是屬於我的,他有能力對抗逆境。更差的環境,例如戰爭,那時候人們不也都生孩子嗎?搞不好,到了你長大後這世界會打仗啊,誰知道呢?擔心一定有,但你總要去面對。
有時發生一些事,我也會很心痛,例如去年你撞親個頭,縫了九針,我又內疚又心痛。但回頭想,痛的是你,最後要面對痛楚的也是你呀,你必須要tough,我們能幫你的,是你要擁有面對的能力。
我當然也知道世界在變壞,我也會怕自己變成怪獸家長!暑假有很多興趣班,朋友會嚷:「喂,那些乜班物班你唔報,好快就會爆㗎喇!」我們很忙,要找時間陪你,「如果將小孩丟去那些班,豈不最好!」好多家長都會這樣想。如果我不堅持,我自己也會變成這樣。有時我在趕稿,你衝入房要搶我的筆,那怎辦呢?我惟有畀部iPad你自己玩,我明知不好,心裏很內疚,有時拉扯得好緊要,所以你會見我每晚放工回家,甚麼都不做,就陪你玩。所以你父親我,每晚到了11點才開始畫漫畫,畫到兩三點。
這一代父親
男人湊仔都沒耐性?「其實我同太太都係,我抱一陣畀佢,佢抱一陣畀番我,體諒吧!」體罰?「如果有一陣子她很忙,她要讓我知,我多啲幫手。教仔,我們都盡量不會體罰,但也不反對,不過打他,我很心痛,因為打親都要他哭,他不哭,又沒有懲罰的作用。」
兩代教仔有何不同?「好唔同。回想起來,我父母的方法拿捏得幾準,不太管束,但又有規範,頗為自由;而我那個位置,不需父母擔心也是頗舒服的。當然,講就易,做時又好難一成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