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猛步》依題材分為五輯,打頭陣的是「上海人在香港」—天地良心,只有上海人才有本事把上海人寫得刻薄抵死,其他城鎮的鄉下佬一來閱歷沒那麼深入豐富,二來就算胸有成竹也不敢造次,民族醜態和弱點經外人暴露,隨時會引發流血事件的。好像這一段,寫愛面子的老兄去到香港不改「摘台型」習慣,抄少一句都對不住作者的幽默感:「五六年前,場面上的上海人對坐電車與“巴士”往往看作一種秘密。記得名女人焦某及其夫名男人江某有次應邀往北角“麗池”赴宴。他們從中環偷偷上電車,到七姊妹下車後,再坐“的士”往目的地,則所耗只一元五角,要省三元,合百分之二百。其事洩漏後,在當時的“海派”社交界竟傳為笑談。」
他還意猶未盡,乘勝追擊再下一城:「那時期,筆者有個朋友坐了四元一角路程的“的士”,司機稱無半個斗零可找,他懷疑司機說謊,再跳上坐到五元一角的路程給以五元一角,下車走回頭路到目的地。告訴朋友們後亦毀譽參半,自然有人認此為大快人心之舉,但“標準海派”且說:“何必與這種人斤斤較量?你花不起九毫子嗎?”」既精打細算,為了面子又不惜損失金錢,其心理之九曲十三彎罄竹難書。我馬上想起張愛玲短篇小說《相見歡》異曲同工的細節:伍太太派人給表姐妹荀太太送信,身有屎的後者付小費,「不願讓底下人看不起她窮親戚,總是給得太多」;更絕的是改為郵寄,「這次收到回信,信封上多貼了一張郵票。伍太太有啼笑皆非之感。她連郵局也要給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