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在這公司工作了二十年，從來沒有告假，一天也沒有。我們怎麼知道呢？因為每年農曆年三十公司吃團年飯的時候，總經理照例講一番話，內容之一，報告哪幾位同事一整年沒有告假；那種表揚並沒有實質。總經理的講話，照例也是廢話，大家也希望是廢話，不然又有什麼新計劃，可就頭痛了。大家稍加留意的，反而是這個沒有告假的名單。新任的總經理繼承這個傳統。同事們每年都聽到老張的名字，大家大力地鼓掌。這時候，老張總是一臉靦腆，五十多歲人了，兩耳通紅。這一天，他當然也穿得格外光鮮。
如今又臨近歲晚了，他看着前面的空椅發愣。這個冬季，空椅的主人幾乎每隔一兩天就告假。而且事先就向所有同事預告：我又傷風了，不好意思哦，─她用紙巾掩著通紅的鼻子；再加上一兩聲大家不可能聽不到的咳嗽。真的不好意思哦。然後，不用擔心，她會自動戴上口罩。最初大家都安慰她，好好休息，多喝水。後來，聽過太多不好意思哦，有一個捉狹鬼會這樣回答：那麼，後天見哦。她的確只需休息一天，就會好起來，趕得上在週末、週日前上班。否則，她就被當是連告三天的假了。所以即使經常告假，她可一直沒有超出公司容許的病假日期。捉狹鬼向我們眨眨眼，在背後替她起了個花名：「旮旯OK」。旮音契亞切，旯音拉哈切，廣府俗語指間隙、縫兒。那是說她隔天就好，就OK。一次，這傢伙真的冲口而出這樣叫她。她瞪大眼：什麼？靚仔，想約我去Karaoke？她嬌嗔起來，也不似是裝的。
老張看着空椅，想到自己是否也要下定決心：告一兩天假，一年告一兩天假也不為過吧：我有時也會傷風感冒，坐久了，脊骨就會隱隱作痛。我只想告訴大家：我，我也是會生病的。我在這裡二十年，一直做好這份工，可有沒有人關心過我？他想到他可以計算到她OK時才告假，不然，一張空椅已夠礙眼的了，何況是前後放著兩張。可這麼一來，誰知捉狹鬼又會怎麼說：老張千年道行一朝……？而且，難保新經理不會懷疑，他們是私下協定旮旯請假，他們在搞事。上星期，公司的報告板不是有人張貼大小兩隻鞋子，然後用電腦打字：本店改售名鞋：方便副經理擦經理鞋，方便經理擦董事長鞋。新經理大為震怒，成立了一個監謗小組，要揪出搞事份子。對公司有意見，請直接向本人反映，經理在會上說，我的門一直是打開的，包括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不容謠言打擊士氣。這時候，經理的眼神很凌厲，好像就向自己掃了一下。
生病原來也需要勇氣。他自認無可救藥，就是那位什麼的作家旮旯卡，變了甲蟲，不是也仍然想著要上班？
何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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