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道兄約稿,囑摭拾舊日名士翰墨,略加記述,配之以圖,定每週一篇。某恭敬不如從命,一則就教讀者諸君,二則以每週練筆,正可防老人痴呆云爾。
羅福頤是前輩學人,見面時習慣尊稱羅老。他是上虞羅振玉五公子,家教甚嚴,講究禮數。但解放後,有弟子竟敢拍老人家膊頭,開口閉口「老羅」,唯羅老聞而不慍,足徵其涵養。
羅老著述宏富,總達四百八十餘種。已刊布專著四十七種、論文七十八篇,範圍涵蓋甲骨、金文、青銅器、璽印、石刻、帛書、竹簡、造象、度量衡、敦煌文物、少數民族文物、東北史、明清檔案、西夏文……,都是扎扎實實能傳世之作。
朱德熙曾跟我說過,出土竹簡大都散亂,羅老隨便拿起一根,讀一讀,立即說出自那本書,那篇那章,好像經史諸子,都儲在他大腦中。朱德熙又謙稱:後來整理竹簡,都是在羅老最初整理的基礎上弄的,沒能超越多少。(1980)
一九八○年羅老到成都參加第三屆古文字學術會議,筆者湊熱鬧與會,羅老嚷著找許同志,其時筆者正幫老人家處理「三代吉金文存釋文」、「商周秦漢青銅器辨偽錄」等著述出版事宜。羅老由哲嗣隨祖兄扶持,老人家雖略顯傴僂,但目光炯炯,和靄可親。甫見面即賜羅老所親鑴的石印一方,所刻為筆者姓名。在下得隴望蜀,叩謝之餘,復邀老人揮翰。孰料幾個月後,羅老以字不如乃父為由,贈以其尊人羅振玉篆聯一副,是其羅氏家乘之物,但不好意思也得收下。
翌年,聞羅老病重,我赴京往工體北里東區六號樓故宮宿舍探視,見老人家精神尚可,慰問一番之後,拿出冊頁請賜字留念,老人家篆以「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八字,神完氣足,怎料,不數日便人天永隔。後來隨祖兄告知,老人家患骨癌,沒醫院肯收,還虧羅老是中華醫學會理事呢!因為醫院為減少上報的死亡率,是要讓病人在家裏死的,所以一法立,則一弊生,就是這道理!最後用關係弄到部隊醫院,總算得到善終。而羅老絕筆篆書,更彌足珍貴,當日老人留影,後來放大寄奉隨祖兄作紀念。
隨祖兄正整理老人家多種著作,已由故宮陸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