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祺:華爾道夫飯店晚宴的感想 - 嚴家祺

嚴家祺:華爾道夫飯店晚宴的感想 - 嚴家祺

人與人相識是一種「緣份」。我因學自然科學出身,在中國的日子裏,我把宗教視為迷信,不接觸宗教界人士。一九九二年我到巴塞羅那,在看奧運會棒球比賽時,偶然遇見了林雲大師。
初見林雲大師,我對他的密宗黑教一無所知,但對他的為人頗有好感。到巴黎後,我聽了他一次演講後,他要我題詞。我隨手寫了一句話,說林雲大師「揚棄了對科學的迷信,建立了迷信的科學」,刊登在《雲林禪寺》上。
鄧麗君當時也住在巴黎,她是林雲大師的虔誠信徒。林雲大師多次請鄧麗君和我全家吃飯,這樣我也認識了鄧麗君。在巴黎、紐約、舊金山,多次見面交談,聽他演講,我們我們就成了朋友。
二○○六年林雲大師七十五壽辰,在紐約華爾道夫飯店舉辦晚宴,我和我妻子高皋一同前往參加。華爾道夫飯店位於美國紐約曼哈頓派克大道(ParkAvenue)49-50街,我們是乘地鐵到曼哈頓的,步行了二十分鐘才找到這家飯店。因為早到了一些時間,我們就在飯店內到處參觀五花八門的商店,坐在大廳中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華爾道夫飯店完全不是宗教聖地,是一個外國政要、商人聚集的場所,但進入為林雲大師舉辦壽宴的宴會大廳,頓時感到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宴會大廳的氣氛是崇拜、友愛、歡樂而又莊嚴。

宴會廳有一百多人,大半是白人,不少人帶着幼嬰兒前來。他們都是林雲大師的信徒,每一個帶孩子前來的人,都要林雲大師為他們的孩子摸頂灌氣、開慧眼。我也多次見過達賴喇嘛為成年信徒摸頂。作為一個自然科學出身的社會科學學者,我不理解摸頂灌氣有甚麼意義。看着林雲大師摸頂灌氣,我發現這是對虔誠的信徒的一種精神作用。達賴喇嘛和林雲大師都對要他們摸頂的信徒說,一個人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宗教儀式只有心理作用。
晚宴由雲林禪寺總持朱筧立法師主持,致歡迎詞,接着進行拜壽儀式。使我驚奇的是,我沒有聽到甚麼發號施令的聲音,突然,大廳中有五、六十位信徒和學員站立到宴會大廳中央的舞池中,迅速地跪下,匍伏地面幾分鐘,然後站立起來,所有人發出一陣陣響亮又整齊的呼聲。這樣的情景,我只在電視上看到穆斯林在去聖地的路上作過如此的朝拜,而這次竟在紐約豪華的華爾道夫飯店的舞池中看到這種場面。匍伏起立交替的活動進行了多次,而這些信徒和學員,從他們外表來看,個個都是知識分子一般的人物。我站在一邊,想到我在中央公園聆聽達賴喇嘛演說的場景,使我這個科學出身的學者,對宗教在人類社會生活中的神奇力量,不得不刮目相看;對林雲大師在信徒和學員中如此崇高的威望,深受感動。

林雲大師演講,充滿理性、深入淺出。林雲思想中最核心的部份是「氣」和有關「氣」的理論。他說,夫妻之間不需要爭誰有理,只要氣相通,夫妻關係就會和諧。不僅人與人之間,而且,團體之間、地區之間、國家之間都有「氣」存在。在談到台海兩岸關係時,他說,兩岸應將「分的氣」扭轉為「合的氣」,待「合」氣形成時,再尋求「統一」之道。
林雲大師稱自己的學問為「氣學」,他開辦的研究班為「氣學、靜坐修持研究班」。從現代「腦科學」角度來看,人的情緒、思維、人的信仰祈禱活動在人的不同腦區有不同表現。在今天,通過PET(正電子發射層析攝影術)、fMRI(功能磁共振成像技術)、MEG(腦磁圖)等技術,就可以很好地研究不同活動在人的腦區的不同表現。人的友好情緒與敵對情緒,在不同腦區也有不同表現。「氣」是這種「腦區活動」在人的機體上的表現。拳擊手能擊敗對方,依靠的是「氣」。薄熙來一直氣勢很盛,現在完全沒有「氣」了,就無法東山再起。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1712-1786,FriedrichⅡ)說,勝利是勇往直前,而勇往直前就是用「氣勢」擊退對方。國與國之間的衝突、戰爭,是人類群體「氣」的活動的表現。
林雲大師的「風水學」,是他的「氣學」和「環境地理學」的結合。

每一建築物與周圍環境的關係、一個人、一個團體、一個國家與周圍環境的關係都是「風水」。用理性的分析方法研究「風水」,不是「迷信」,而是科學。
我也經常參加基督教的活動,在與基督徒、佛教徒的接觸中,我慢慢走出了把宗教簡單地視為「迷信」的偏見。我了解到,宗教與科學是人類文明的兩個不同組成部份。人活在世界上,為改善物質生活條件和自然環境,需要科學技術的進步的發展;為改造社會環境,包括社會制度,需要社會科學和社會技術(如金融技術)的不斷進步。但科學和技術不論如何發展,都不能解決人生意義問題,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如何處理人際關係、團體關係、國際關係問題。我們借助科學和科學方法,探索和認識周圍世界,包括自然界、人類社會、人體和人腦,但對人的心靈和人生意義的探索上,科學卻無能為力,而宗教之所以像科學那樣,與世長存,在於宗教是探索人的心靈和人生意義最有力的方式。文學也探索人的心靈和人生意義,但文學與宗教相比,文學探索着重描寫,而宗教會進入人的心靈深處。有宗教信仰的作家,信仰越深,他對人的心靈的探索也就越深刻。
在參加林雲大師七十五歲壽宴後,後來我又到紐約斯坦頓島聽林雲大師演講,我發現他身體越來越差了。晚年的林雲對政治問題的一些預言也沒有實現,我們談話不談政治,我問他身體不好是不是吃飯不注意?林雲大師笑着說,不瞞你說,除了四條腿的桌椅板凳外,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地上走的,只要有四條腿的,我都吃。在這次見面後不久,前年八月,林雲大師在美國去世。
經過文革的人,都會對政治上的「個人崇拜」反感。而在現代社會中,凡是有信仰自由的地方,人們對宗教領袖的崇拜、敬仰是自發的。紐約華爾道夫飯店在林雲大師壽宴上對林雲大師的崇拜,完完全全是人們發自內心的表現。林雲大師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在宗教界、藝術界、政治界、企業界、學術界,有眾多的朋友,受到許許多多人的愛戴、敬仰。林雲大師現在去世了,我知道很多人紀念他,雖然也有人不喜歡他,但懷念他、紀念他的人遠比攻擊他的人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