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筆下的《台北人》,多見先朝人物。譬如說「總也不老」的尹雪艷和拒絕活在當下的錢夫人。國府遷台後國號沿用「中華民國」,因此若單以朝代觀念界定身份,《台北人》中常把「想當年」掛在嘴邊的婦人全可歸納為「民國女子」。正確點說應該是「舊」民國女子。
董橋的〈二小姐〉寫「信不長,八行箋紙上寫了六行,毛筆小楷整齊,清逸,到底是民國閨秀。」看來長相有點像周璇的「靈芝姑娘」的氣質和品味也是一位「舊」民國女子。她跟戚友聊天,「談的盡是1949年之前大陸上的舊人舊事,殘山賸水破瓦枯井的追憶零零星星都甜美……。」
拿「民國女子」這個稱謂套在張愛玲身上的,是胡蘭成。他文字功夫了得,三言兩語就把這位「照花前後鏡」的「舊」民國女子的倩影點撥出來,套入我們的想像空間。我有幸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在美國得到一次跟這位「臨水照花」的女子傾談的機會。這時她年過四十,一臉滄桑,顯然是因丈夫病倒後獨力挑起家計而累壞了。滄桑儘管滄桑,消瘦的面頰還可看到《對照記》相片中流露出來的那份水秀靈光。
除了出生年份外,還要符合那些條件才說得上是「民國女子」?姿色?才貌?我以為桑妮去年出版的《民國女子》應該會給我們一點頭緒。她眼中的「民國女子」共二十四位。因為書中沒有序言交代她選材的標準,我們只能從入選的代表找出一個共同點:這二十四位女子都曾先先後後是舊民國的「社會名人」。
我們唸文科的,看到陸小曼、林徽因、張愛玲上了榜,想當然耳,但小鳳仙、賽金花、宋美齡?其實不以文論人,小鳳仙為什麼不可以名列「民國女子」?蔡松坡幸遇這位青樓紅拂,關鍵時刻得以脫身討袁,端的是:「自是佳人多穎悟,從來俠女出風塵」。
在民國史中,蔣夫人宋美齡確是個「備受爭議」的人物,但單拿她作為一個「美學形象」來看,將是另一種風姿。陶傑在〈恩空怨幻.晚晴風景.殘山剩水.腕底煙霞〉一文開頭就說:「蔣夫人宋美齡走了,百年中國的廣陵餘韻,於今寂絕。」這位世上僅餘的風華女子,依陶傑看來,在綺年時即使穿一襲唐裝,也比今日神州大地用Chanel香水或用冒牌Prada粉飾堆砌出來的還珠格格看來還要濃淡得宜。陶傑果然是蔣夫人難得的知己。
桑妮沒有給《民國女子》寫什麼前言後語,也許是權宜之計,因為這個題目實在不易說得清。如果上榜的女子不限於歷史人物,搞不好〈金鎖記〉的曹七巧也可能跑出來跟我們擠眉弄眼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