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食家沈宏非先生之所以顛倒眾生，除了口舌功夫了得，當然還因為身懷其他絕技。月前微博有人貼了條關於某師表仙遊的消息，「一路走好」的回應不絕於耳，我們的沈爺竟敢獨排眾議，寫了一段令人五體投地的肺腑之言：「三十年前，此公是我班主任，本人受其各種打擊迫害，罄竹難書。願上帝寬恕他。」有碗話碗，有碟話碟，原本就應該這樣，一個人生前要是作惡多端，一旦駕返瑤池評論者憑什麼要隱惡揚善？難道講起希特拉，有必要抹掉納粹狂魔屠殺猶太人的罪行，單表揚他八歲時有一天在路邊以吃剩的麵包餵過流浪狗？如此文化傳統不但虛偽，還瀕臨精神分裂邊緣，一方面教育大家恩怨分明以德報德，一方面又提倡死者為大既往不究，天氣好便升堂飾演大公無私的道德判官，眼見別人步入鬼門關則任由感情戰勝理智，忽然兔死狐悲貓哭老鼠。現在我明白那些大惡棍安枕無憂的邏輯了：人生在世誰無一死，既然向上帝報到的一刻所有壞事都會自動隱形，何妨打家劫舍殺人放火？
數落逝者固然不為社會所容，連保持緘默也可能被扣帽子。章詒和女士年前寫文章指責黃苗子先生文革期間曾經告密，黃去世後好事之徒請她發表感想，大家閨秀出身的她以時機不當婉辭。任何懂普通禮儀的，都知道這是家教的體現，人家舉喪期間傷口灑鹽成何體統，提問題的實在有撩是鬥非逼人埋牆之嫌。沒想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沉默既可以是金也可以是金鎖，不發表意見竟然堂堂皇皇成了「避不作答，不承認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