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勢利非常理直氣壯,在安迪威廉斯乘loungemusic那條船回歸潮流之前,有大約二十年被我視為不體面的親戚,滿腳牛屎周身老泥,不但手起刀落斷絕來往,即使有人提起名字,也詐傻扮懵假裝從未聽過──事實是我狹窄的生活圈子根本沒人提。於賭城夜總會獻唱無論多風光,中了樂與怒毒的反叛耳朵都不動容,反建制的熱情如果不能推翻美國銀行和麥當勞,起碼可以杯葛唱片店裏阻礙時代腳步的落伍音樂,童年吃過它的奶又怎樣,一於效法把骨肉還給了父母的哪吒,絲毫不念前半生的養育之恩。
第二春何時降臨我已不記得,反正一發不可收拾,轉眼間重新擁抱的除了威廉斯、納京高、達絲蒂史冰菲特和柏朵拉可拉克等等舊愛,本來嗤之以鼻的桃麗絲黛和甸馬田也忽然過電,一屋堆滿他們的鐳射碟。在英美稱為EasyListening的這一部門,法國人撥入「國際綜藝」範疇,有時則不分男女貼上Crooner的標籤,初初邁進去掃貨,還真有點閃縮,不是恐防路人識穿真實年齡,無端白事衝過來攙扶尚未正式龍鍾的軀殼,而是怕被恥笑品味低俗,徒然辜負了歷年捱饑抵餓悉心培養的傲嬌形象。直到近年,才終於完全豁出去,懶理旁人怎麼想怎麼看,白眼便白眼,嘲諷就嘲諷,實行將形形色色的「出櫃」貫徹到底。天天坦然曬日光浴,不必討好誰也不必避忌誰,當然精神爽利身心舒暢,唯一的遺憾是自此失卻享受犯罪樂趣的資格,既然不需要瞞東瞞西暗渡陳倉,偷偷摸摸的趣味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