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留學英美兩國,崇尚「愛、美和自由」。他和才女陸小曼這一對鴛鴦,相愛得如癡如醉,纏綿悱惻,兩人各自捨棄了原有的家庭,喜結連理。可是到後來,他們的婚姻卻迷茫寡歡。小曼迷上了阿芙蓉癖,並且很會花錢。
志摩在上海光華大學和南京中央大學兩處任教,還不足以維持小曼的需求。老友胡適邀請他去北大兼任,可以增加收入,更重要的是,怕他會頹廢,讓他到北京換換空氣。然而志摩到了北京,還是心繫上海。1931年11月19日志摩去北京途中飛機失事,洵美聞訊悲痛不已,撕心裂肺號啕,「真捨不得啊!捨不得啊!他死得那麼慘!……小曼為甚麼要叫他回來呢?……」洵美寫了首長詩〈天上掉下一顆星〉:
…上帝總猜到人們最後的願求,
他贈與你一個霹靂般的響亮……
你收受,你滿意,你走上了你自己的方向。
你愛朋友,可是你走進了
一個不能和朋友拉手的世界;
這世界裏有寒凜的孤單,我怕
你不能忍受。你只能在陰空中
向身後瞟上一眼,看你的朋友
都在逼近他們自己的終點;
你一定不會去驚動他們,讓他們
各自建築着各自希望的宮殿。
等路到了盡頭,宮殿也摧毀;
他們也會見到你……
啊,志摩,誰相信當秋深的夜半,
一群幽綠的磷火裏會有你!
平靜下來,洵美細想,志摩走得太匆忙,有許多工作未了,許多想法來不及實現。洵美必須完成志摩未竟之業,去做志摩想做的事。於是他和陳夢家張羅出版《詩刊》(志摩紀念號),把志摩譯的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第二幕第二景編入。當時志摩和洵美討論過邀友人一起繙譯全集的計劃,他自己先譯了這一部份,洵美挑了《仲夏夜之夢》,還沒動筆。《詩刊》出了第4期,就和它的主人一樣,從此銷聲匿迹。洵美說,志摩一去,誰還能負得起《詩刊》的責任呢?徐志摩只有一個。陳夢家整理出版《新月詩選》,洵美為之設計了封面,簡單的兩幅黑色條塊,一條是書名和編者,另一條是十八位詩人的名字,是洵美的筆迹,他是懷着哀傷抄寫的。《新月月刊》也同時出了紀念號,《新月》在洵美的堅持下繼續出版,刊物以邵浩文名義發行,邵洵美加入了編輯小組。失去了徐志摩這個中心人物,《新月》也失去了凝聚力和活力,稿件越來越少,編選拖拖沓沓,一再脫期。主要撰稿人大多不在上海,洵美於是帶夫人佩玉北上,見着了潘光旦、胡適之、梁實秋、葉公超,然後又去天津訪羅隆基。大家都在忙別的,無意繼續辦下去,洵美回來就着手善後:月刊出到第4卷第7期,他精心地出版了合訂本;結束新月書店,存書移交商務印書館。
志摩逝世一周年,洵美和友人到志摩的故鄉浙江硤石舉辦了「徐志摩周年祭」。在梅壇——詩人停柩處佈滿鮮花,祭台兩側有對聯,橫幅上寫着「白日飛升」。照片裏的志摩面帶微笑,看了叫人心碎。與此同時,洵美在他的《時代畫報》刊出志摩的〈眉軒瑣語〉,那是他的新婚日記。志摩遇難後,陸小曼在悲痛,悔恨中冷靜下來,帶病要為志摩與她的「未了心願做就,留下一些不死的東西,不負他愛我之情與朋友盼我之意……」她曾經把志摩留下的兩冊日記交給洵美出版。洵美很認真,在其《人言周刊》登出過新書廣告,後來因了種種關係,日記由良友圖書公司出了,題為《愛眉小札》。
志摩還有個心願:有天和洵美在書店看到FrankHarris赫理斯的《我的生活與戀愛》,太喜歡了,但實在太貴,兩人合資也買不起。1936年洵美買了,專門寫了篇文章。這部書,他是代志摩讀的。
他在多篇文章裏都提到志摩:1934年他寫了一篇有連續性的備忘錄〈一個人的談話〉裏談到「有高尚趣味的人,對於一切都極誠懇,都極認真;他能知道自己的力量;他能佩服人;他不說含糊的話;他不愛有使人誤會的裝飾;和天才一樣,他不比較便能判斷;他簡單。……志摩能不做官,也便是因為他有高尚的趣味」。這是洵美對志摩的認識。志摩太愛護洵美,兩人有了深交之後,從志摩那裏,洵美只得到過份的讚譽。1928年洵美出版詩集《花一般的罪惡》時,志摩曾對一個朋友講:「中國有個新詩人,是一百分的凡爾侖」。1936年洵美在他第三本詩集的自序裏寫道,「這幾句話要是他親口對我說了。我決不會到五年前方才明白自己的錯誤」。
上海一本英文學術刊物"TienHsia"《天下》月刊,1936年洵美寫了篇"PoetryChronicle"〈新詩歷程〉,介紹中國新詩的發展,說「年輕的詩人之中,桂冠無疑應歸於徐志摩。他不僅證明了新詩可以和舊詩有所不同,而且證明了新詩本身就很偉大。他和傳統決裂;他喜歡洋化,他要求做到洋化,因為他相信中國有許多東西需要向外國文學學習;把東方和西方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就會創造出一個新的種族。……志摩之死,使我們不僅失去最有前途和最敬愛的詩人,也失去了我們最好的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