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陳惠敏和新藤惠美正為《狂情》拍攝一場棺材艷情戲。新藤要求清場,導演一開機,新藤察覺身後有聲,果然,燈橋上竟藏着一個人,他的鏡頭在棉被下欲蓋彌彰。這人就是方浩源,由73年開始,他就在夢工場四圍攝位搵角度,把戲外精采一刻也定格下來。
記者:周燕
攝影:周旭文
部份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專業精神
老實說,有多少人在意劇照由誰拍?若不是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把專業精神獎頒給源哥,恐怕很多影迷也未必認識這個寂寂無聞的攝影師。金像獎介紹源哥時,特別提到他從不私藏劇照,一張不漏交回電影公司。偷食的人多,安守本份的人尤顯得難能可貴。「人家請你做事,你就要尊重人家的財產,唔可以偷偷攞去信和賣,人家這麼大台戲,花這麼多本錢,你賣個幾銀錢一張相,搞到cheap晒!賣相,即係無職業道德,侮辱自己,已經唔止專業唔專業嘅問題。」
三十多年來,源哥每天依指示為劇組拍照,然後把穿崩、不好看的照片剔走,把合用的曬成3R,放在一本相冊裏,翌日帶給導演,讓導演確保演員服裝、妝容連戲。有了電腦、數碼相機後,源哥就把照片燒碟交給製片,「我覺得做事要圓滿,連電腦我都覺得不安全,如果harddisk壞咗,你就死了!」
初當龍友
源哥讀書不多,十多歲已經出來做事。十八歲時,在電子廠當技工,「識影相的話,識女仔就好易」。源哥喜歡攝影又抵得諗,同事郊遊、旅行、結婚,都喜歡找他拍照。當年他以一百二十元買了人生第一部相機──「海鷗120」。「以前在皇后像廣場,有很多龍友,又有好多人擺甫士影相!」有個女同事,本來找他拍郊遊照,漸漸連家姐結婚,老竇生日都要他幫一把,順理成章,做埋親家,成為他的太太。
黑房年代
七十年代初,源哥家在觀塘,認識了住在對面大廈的陳旭。陳旭當時離開邵氏兄弟宣傳部,加入新開業的嘉禾。這個攝影師傅家中有個黑房,好奇貪新的源哥常常去黑房鬧着玩。陳旭見這個年輕人對攝影有興趣,也樂於賜教,後來更收他為徒,讓他在黑房幫手處理一些後期步驟,比如過光,源哥說:「即是照片冲曬後,放上一塊不銹鋼板,把水刮走,照片就會變得有光澤而直筆甩;大規模的話,會用滾筒,用熱力把水壓走。」過光是一個刻板的步驟,高峯期,一個小時要處理一、二百張相。
「那是李小龍最紅的年代,需要很多簽名相送給影迷會!」《唐山大兄》、《猛龍過江》陸續上映,李小龍火熱,源哥做不停手,也見識到老師傅的功力,「師傅負責冲曬,曝光時間一定要掌握準確。如果發現影像中人,一個臉口白,一個臉口黑,就要遮一遮,令到光暗度平均一點。如何做?就在放大機上,用手擋一擋,掃一掃。師傅手勢很好,像擺蘭花手般!」
有劇情才叫劇照
嘉禾開戲越來越多,劇攝師不夠用,源哥在73年正式入行,第一次拍的是《天才與白痴》。陳旭教落,揸相機,不要講型唔型,要講實際,「有些人一定要擺大師傅款,裝腔作勢,其實擋住別人的鏡頭,分分鐘頭頂有部相機扑你個頭。」
導演開機,全人類就位,劇攝師要留意情節發展,抓緊時機,捕捉每個場景,「千萬不要阻人,攝位、取角度要準,唔好走嚟走去。點解叫劇照?因為有劇情才叫劇照,要拍得有層次、有戲、有構圖才收貨。」他通常拿着兩部賓得(Pentax)相機開工,一部拍出來冲印成劇照,作賣埠宣傳用,另一部拍的照片,主要發給報館,用來寫鱔稿。
嘉禾拍很多動作片,所以源哥大部份作品都充滿特技武打場面,「拍動作劇照,當武指度招式時,要留意怎樣打,如何走位。任何動作,無論招式如何,都是膊頭先動,膊頭一動,就要準備。」八十年代初,徐克拍《新蜀山劍俠》,源哥既要把動作拍得飄逸好看,又要避開威吔,因為事後抹走穿崩位的話,要花很多錢。
兄弟情
由嘉禾到後期的寶祥,源哥跟成龍、洪金寶等合作無間。八十年代初,他們遠赴西班牙半年,拍攝《快餐車》,一班兄弟朝夕相對,「幾位大哥對我們很好,一齊癲,又會給我們煮食。」九十年代中,源哥在澳洲拍攝《一個好人》時,被車撞到,右腳傷後出現骨枯,在澳洲治療了一個月,回港休養了兩年才康復。未及康復,源哥已經投入《我是誰》拍攝工作,片場武師見源哥有傷在身,很是體諒,定會幫手搬重物。「成龍大哥不會限制菲林、拍攝角度,給我很大空間。他試戲時又不會說你阻住,工作很認真,成日打到死吓死吓,又甩骹又斷手斷腳。」源哥受大哥們的拼搏感染,也從不抱怨。叫源哥難忘的還有董驃,即使身在海外,每星期都回港講賽馬,「他總是說:『阿源,我贏咗馬,一齊食飯!』無論輸贏,他都說自己贏錢,然後請大家食飯!」
源哥跟父母緣淺,爸爸在美國漂泊,媽媽在內地,他自小跟隨祖母在香港成長,所以特別珍惜在影圈建立的情誼。年過六十,膊頭因為長期負重而勞損,但仍魄力十足,謹守崗位,因為鏡頭內外的世界千變萬化,永遠滿足不了他的好奇心,「一個動作,流水行雲般,就過去了,但相機可以把那刻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