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loeHo(何鳳蓮)首個個人畫展《你認識我嗎?》,在香港仔一幢工業大廈開幕時,終審法院前首席法官李國能來了,法國駐港總領事栢雅諾來了。畫廊主人、前行政長官董建華胞妹金董建平先迎接好友王仁曼,不久,又來了周凱旋,還有一些何東家族成員。
滿場賓客,一張張名人臉孔,像是女畫家沒有畫人頭的派對人物畫的補白。爺爺是商業電台創辦人何佐芝,父親是商業電台董事局主席何驥,畫展開幕主持是商台副主席俞琤。24歲中歐混血年輕女畫家,本身就有比她所畫的派對畫更戲劇的背景。致辭前,她雙臂抱着輪椅上的爺爺,伏在他肩上感動想哭。她生活的年數,還不比賓客數目多。何佐芝為了孫女兒,總是努力拿着拐杖站起來讓攝影記者拍照,又跟記者數說Chloe97年參與《時代雜誌》兒童繪畫比賽勝出,畫作隨雜誌特別版刊登。
那一幅97年兒童畫,從北角寶馬山漢基國際學校的窗戶外望,小畫家把高樓大廈歪歪的畫在水面,轉眼,她也在香港過渡浮走不定的年代成長了。今次首個個人展覽,何佐芝說不會買畫,「這豈不搶自己生意?」老先生53年前創辦商台,營造民間言論空間,從商業利益靠向民意,自己卻甚少發表意見。哈佛大學畢業的何驥,90年代回港接手商台,一向低調。兩代人,為了80後第三代,在金太的藝倡畫廊面向記者。
用圖畫來取代語言
「Youareanewstar」,Chloe另一天在畫廊接受記者訪問,身形嬌小的金董建平抱一抱身高最少五呎十吋的女畫家,鼓勵她。畫作上簽一個「何」字,是徽號,也是Chloe對「何」這個中文字的特別感覺。管何姓影響在哪裏,她認為,能當上畫家已是特權,「我不以為這是輕易的,我很認真。無論怎麼樣,我都必須工作、畫畫」。描述加州派對的大型無頭畫作,已被美國收藏家買下,訂購的數目也不少。在美國讀書生活五年回港,Chloe說,美國經濟不好,紐約不少人連交租也成問題,更別說要買畫。
「能賣畫,是因為你家族人脈?」她努力回答:「家人很支持我,由始至終,他們是我最先也是最後的朋友。」
「因為你的家族,會不會反而令你的能力得不到公平看待?」
「很難管別人怎樣看我,一個很好的說法就是:『別人怎樣看我,跟我何干?』」
Chloe可愛,在於坦白誠懇,她邊笑邊回應:「你現在是這麼說,看你會怎樣寫。」她其實很有主見,也流露祖父友善個性。畫家眼中,廣播與藝術,兩種形式,都是相同的言論及表達空間,都需要自由。從5歲開始,她就明白,一個人,不能表達自己想說的會有多痛苦。
那時候,她有語言障礙,跟小同伴一起,總是以點頭搖頭或是BB語跟人溝通。潛藏心裏,有個不能克服的害羞大黑洞,話說得不好,索性不說,沉醉畫畫。不懂口滑,感覺心地能量俱佳的人,索性張開手抱着人家,令人心甜。感覺負能量的人,就走到母親後面去。最極端時候,她索性用圖畫取代語言,畫一杯水表示口渴,去洗手間,或是想睡覺,難以表達,就大哭起來。何驥與心理學家美籍妻子,帶女兒見過不少醫生,甚至做過失聰測試,結果,發現她對圖像有很高智商,就是不能好好說話,於是,讓她在漢基國際學校上中文及英文的語言訓練班。
不知是畫畫能力過強取代了說話的傾向,還是說話弱點,迫她發展了畫畫強項。慢慢地,她習慣畫畫要言之有物。
第一個畫畫啟蒙老師,是漢基的美術老師JoanneVanin。有一次,同學把蘋果畫成士多啤梨似的,老師質疑,一向羞於表達的Chloe,卻挺身發表反對意見:「為甚麼畫蘋果一定要似蘋果,似士多啤梨不行嗎?這個似士多啤梨的蘋果,看起來不是很漂亮嗎?」
8、9歲課堂上的蘋果言論,令甚具才華的意大利藝術老師收她為徒,幾年後,老師移居威尼斯,從此再也找不到她,深深懷念裏,學生畫下老師兩幅人物畫像留念,現在還掛在工作室裏。長大後她到加州密爾斯大學修讀藝術,分別拜華人現代畫家劉虹及美國藝術史家及藝評家摩瑞亞羅斯(MoiraRoth)為師。藝術史裏,她最喜歡德國畫家KatheKollwitz和美國畫家LeonGolub,兩者畫作都有強烈反戰反暴力政治意識。
來自大家族,在長輩的圍繞中長大,Chloe明白堅持自己想法的重要性。何驥曾對記者說,女兒創作時,他也會給予意見,但不可能干預。目前Chloe在香港仔一間工業大廈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每天堅持畫畫紀律。今天,她依然愛從窗邊往外望,「在工作室大廈前,我經常看到一群一群地盤工人出現,有時是清晨五時,有時是入黑時分,他們站在一起,不是吸煙,就是等車」。
藝術是尋找紅墨水
她畫展的作品,普羅地盤工人站在一起是一個圈子,派對上的人,站在一起,又是另一個圈子。人是政治的動物,站在一起有站在一起的政治。「每一個派對都像一場政治戲,看人如何投射自己、希望別人怎樣看自己,很有趣。」她聽說過,美國人拿酒杯有特別的方式,一眼就認出來;而香港派對,衣着總是那麼令人目眩。
名人之後,也是藝術家,Chloe對香港名人處境有自己的看法:「很多人對名人有熾熱好奇心,總想窺視,很想知道更多、更多(她說了六七趟更多)……我畫這些畫,是關心他們,不想貶低他們,想他們有尊嚴。」作為電台創辦人之後,她也會用藝術維護表達自由嗎?「派對的人物本身就是與權力有關,具社會意識,甚至很政治,有些人稱為政治派對。以後,我可能會做更多政治為題材的東西。」
何佐芝是何東非婚生子,一手創立商台,何驥很少曝光。Chloe初從美國回來,俞琤曾邀請她開咪錄製一段英語禁毒宣傳,她全程臉紅如番茄,自覺不是廣播材料。直至今天,她仍然沒有完全擺脫說話害羞的障礙,但在良好的訪問氣氛裏,她卻說了一個深刻的黑色幽默故事。
話說,一個年輕人在前蘇聯被送到勞改營,他知道寫信回家會被審查刪改,所以不能寫真實想法。於是,年輕人設法讓家人知道,但凡藍筆寫的,是謊話,紅筆寫的,是真話。一個月後,他寫了一封藍墨水的信:這裏生活很好,食物很好,能洗澡,很多自由時間,工作簡易,我很喜歡這裏。但有一個問題,就是這裏沒有紅墨水筆。
女畫家說:「有些人一生都尋找紅墨水筆,他們知道問題出現了,卻找不到渠道表達不快樂。很多人想表達,但卻只能得到藍墨水筆,只能說謊。有時,藝術是努力尋找紅墨水,為了表達真相,甚至要用一個謊言說出真話。」
她知道梁振英當選,也聽過相關商台續約的傳言。留學美國,聽過中國的艾未未,也認為藝術家應支持言論自由。「高舉表達自由的時候,你會勇敢如艾未未還是害羞如昔?」她是不胡混的,「人非置身事態中才會知道真正的自己,事情發生時,你的反應,可能連自己也會吃一驚。我希望我不會妥協。」
父母說她固執,也曾經有人勸她不要把一個受男友暴力對待的女人臉孔畫出來,「誰需要這種作品?」她卻以堅持回應。「若真相信某些東西很重要,要說出真相,為何不可畫她的臉?」
她明白祖父建立商台,建立言論表達空間,對巿民很重要。「我不是父親,也不是祖父,我只能做自己。我希望擁有表達自由,講出父親及祖父所代表的價值。希望他們以我為傲。」何鳳蓮畫展於香港仔藝倡畫廊展出至4月27日。
記者:冼麗婷
攝影:李家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