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有人時時講「美學」:洛比桑的電影美學,都市「文化保育」的美學,好像很有學問的樣子,實甚可笑。
香港有工商管理學,金融股票學,沒有美學(Aesthetics)這回事。美學是西方的學術,時興亦約莫百年前。中國只有朱光潛留學愛丁堡,讀了美學──中國人迷信科技,讀工程學、造船學、物理學,朱光潛回到中國,提出看一棵古松,有三種態度:植物學的角度,松樹是如何生長;商業的態度,樹木成本若干,可造什麼傢俬;還有就是藝術的角度,這棵樹有何美態。朱光潛說:美是崇高的,價值在科學和商業之上,但這種話,沒有人聽得進去。
朱光潛有很多美學理論,但他無法將西洋的美學用在現實的基本判斷──譬如在美學上,毛澤東的延安,許多無知識的農婦拿着大紅花,在大鑼大鼓中跳「扭秧歌」,這樣的「舞蹈」,「美」在何處?標語和旗幟一片赤紅的海洋,赤紅這個顏色,在心理學上,是暴力和危險的極端之色,又「美」在什麼地方?毛澤東一頭蓬鬆的頭髮,一口黃牙齒,一對黑布鞋,吐痰而不斷吸煙,此一形象,如果就是「無產階級革命」的本色,那麼這又是「美學」的第幾等?
朱光潛的美學,如果在西方讀得透澈,民國三十八年,他就不應該留在大陸。在美學上,民國的旗袍、西裝、蔣介石和白崇禧的軍服,民國官方行文的繩體小楷,民國精英舉止的儒雅,這一切,在美學上,均非毛澤東的延安所能比擬,懂得一點美學,就會抉擇。
但中國的「美學家」朱光潛卻不會分辨。民國的美學,是「反動」的,應該是「革命」的對象。朱光潛的判斷力如此低,其美學論著,由此而不必看了。要讀美學不如英文學好,直接讀魯斯金(Ruskin)和王爾德。
香港也沒有「美學」,即使有,像中環大會堂、立法局大樓、戰殤紀念碑和草地那一個「建築系列」,只是殖民地政府不經意及偶然之作,也不成為「美學」。在香港講「美學」,似無必要,開「美」國留「學」講座,下一代商討如何逃亡,倒會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