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記得一本叫做奇書《唐璜的門徒》嗎?
《唐璜的門徒》記錄了一個加州大學人類學研究生,從一九六○年夏天到一九六五年九月,長達五年時間,遭遇一位叫「唐璜」的印地安人,從他那裏學習了各種藥物運用的方式,以及更重要的,運用藥物所感受的「改變了的狀態」。
這作者CarlosCastaneda神秘兮兮的,他筆下描述的導師「唐璜」,更是神秘兮兮的。「唐璜很少透露出他的私生活。他所說出的只是他一八九一年出生在西南部,幾乎一輩子都住在墨西哥;一九○○年,他的家人和其他成千成萬的桑諾亞印地安人被墨西哥政府趕到墨西哥中部;一九四○年以前,他一直待在墨西哥中部和南部。」這大概就是我們從書中能得到的所有「唐璜」的生平資料了。
年少閱讀《唐璜的門徒》,我會一再地想起美國電視影集《功夫》中那個老師父,對着大衞卡拉定演的主角,開口一定先叫:「小蚱蜢……」然後講出一串模糊曖昧,很難理解偏偏卻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教訓。
不過「唐璜」和老師父有一項再重要不過的差別。老師父的話在螢幕上一閃即逝,「唐璜」的話,卻記錄在白紙黑字上,讓我可以在旁邊畫線,然後反覆閱讀,反覆思考。
我在很多講「學習」的地方畫了線。例如:
「一個人尋求知識,就像他去打仗,清醒地,恐懼地,敬仰地,而且絕對有把握。以任何別的方式去尋求知識或打仗都是一種錯誤,不論誰那麼作都會一生後悔他的步驟。」而在這句話之前,「唐璜」已經對「恐懼」有了簡短卻令我震撼的註腳:「恐懼並沒有甚麼錯。當你恐懼時,你以不同的方式看事情。」
最精采,讓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學習進行了一年多之後,作者問「唐璜」:「那麼一個人必須做些甚麼才能變成一個有知識的人?」「他必須向四個天然的敵人挑戰,而且把它們打敗。」
第一個敵人是「恐懼」。恐懼讓人中止對於知識的熱望,離開對於知識的追求,那麼「他絕不能變成一名有知識的人。他也許會變成一名好的,無害的,嚇壞的人;無論如何,他會變成一名挫敗的人。」
如何克服恐懼?「他必須十分恐懼,但是他必須不停止。這是規矩!他第一個敵人退走的這一刻終會來的。」
克服了恐懼,人就產生了「一種對一切事物的清銳之感。他會覺得一切都沒有遮掩。」然而也就因此,他碰到了第二個敵人,那就是「清晰」,清晰的心靈可以排除恐懼,卻也會令人盲目。
「清晰」使得人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感到能做任何想做的事。但若是這樣,「他就屈服與第二個敵人,阻礙了他的學習,當他該耐心時他會急進,而當他該急進時,他會耐心起來。」「他可能變成一名快樂的戰士,或一名小丑。……但他卻不能再學習了,或渴望甚麼東西了。」
打敗「清晰」,要靠耐心的等待與衡量,有一天可以看穿:他的清晰指是眼前的一個點而已。明白了清晰的限度,重新懂得如何懷疑,他就能取得真正的「威力」,可以高興怎麼使用威力就怎麼使用。然而也因此「威力」就成了第三個敵人,也是最強大的敵人。這個敵人「會把他變成一個殘忍的,善變的人。……一個被威力打垮的人,威力只是他命運上的一種負擔。這樣的人不能控制他自己,也不能看出甚麼時候或如何使用他的威力。」
他必須認出來:那威力實際上並不是他的。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況下,清晰與威力比錯誤還糟。於是他才有機會達到不輕舉妄動的地步,他才打敗了「威力」這個敵人。
打敗了「威力」這個最強大的敵人,還有第四個敵人?那是甚麼?那是「年老」,最殘忍的敵人,也是無論如何戰勝不了的敵人。
多年之後,累積了對於知識追求的經驗,回頭看「唐璜」的「四個敵人論」,唉,還真是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