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yMeASunday:與別不同的代價 - 黃偉文

BuyMeASunday:與別不同的代價 - 黃偉文

怎樣才是好?只怕有幾多億人就有幾多億種「好」的定義,就講時裝,有人喜歡莊重大氣,也有人追求誇張搶鏡,有人穿起價值連城的才有自信,也有人覺得價廉物美才是最高禮讚……繩子永遠有兩頭,視乎你從哪一端開始計,根本哪一邊都可以是最高,哪一邊都可以是最低。
如果要求客觀絕對,毫無懸念不必商榷的標準,在審美世界(甚至物理世界道德世界)根本就不多……大概是天性使然吧,過了好多好多年到了「無法回頭」之後才發現,我一直以來選了的路其實是──好與壞你們可以隨便說,但至少誰都不能否認,我跟你們見過的東西都不一樣,我是「與別不同」的。
對,與別不同,為了這四個字,我認真「手尾長」,但是,快樂地,手尾長。

花地瑪事件

幼稚園BB班。
我唸的學校叫花地瑪幼稚園,在40年前的佐敦道德興街附近。
這是間給普通小朋友就讀的普通幼稚園,讀足三年,開始時一直是相安無事的,直到四歲時參加比我大三個月的堂兄的生日會,有機會和其他來自不同地方的小朋友玩玩談談,我才發現了一項影響我一生的「驚人內幕」。
那天細路一大堆不記得是那個誰先說起的:「咦,你咁烏糟,先生『吸』隻黑豬畀你㖭呀!」
吓?黑豬?甚麼是黑豬呢?
小朋友哪有那麼多城府,不明白的就直接問,甚麼是黑豬呢?
不問猶自可,一問所有小朋友都用驚異的眼光望住我:「吓?你居然不知道甚麼是黑豬?難道你沒有讀過書嗎?」
都說小朋友哪有那麼多城府,甚麼都藏不住,有人好心解答:「咁,咁,咁,乜你冇交過功課咩?咁,咁你寫字寫得靚先生咪畀隻『白兔』你囉,我上個禮拜食嘢呢,唔小心整烏糟咗本手冊呢,先生咪吸隻黑mummum嘅黑豬畀我囉!」
吓?吓?吓?仲有白兔㖭?咁呢隻白兔又係乜嚟呢?又喺邊度殺出嚟嘅呢?做人做了不夠1,500日的我那一刻滿腦疑問。
「咁你做好晒啲家課先生吸啲乜喺你本簿度吖?」有人問。
「飛馬囉!」這一次換了一大班小朋友驚訝,集合十幾人的聲浪形成了一個超巨形的「吓」字!「飛馬呀,一隻白色馬仔背脊上面有對翼㗎!你哋未見過咩?」
現場陷入大騷動,混亂中有比較冷靜理智的小朋友追問:「咁寫生字寫得唔好呢,先生畀乜你呢?」
「車囉!一架烏糟邋遢嘅車囉!你哋唔係嘅咩?」
我彷彿聽到有比較膽小的女孩已經崩潰,並且在尖叫了!

那時我還是細路一名,當然沒有本事去findout究竟為甚麼我的學校和其他小朋友的如此不同?到底是我的老師或校長不甘與大世界「同流」所以故意另僻新system棄兔豬而取馬車?還是只不過因為我班主任那天遲來一步,去到賣「印仔」的舖頭時,因為開學旺季所以「兔仔」和「豬」都賣完了,她便求求其其從剩低的貨尾中亂揀兩款呢?話時話就算冇/唔要兔豬,也請揀些小朋友及大世界易明一點的symbol吧,天使魔鬼又好,太陽密雲又好,笑臉苦臉都好,為甚麼要揀對毫無代表性的飛馬和私家車搞亂晒呢班小朋友的認知和價值觀呢?又唔係揀番茄和鐵剷呢呵!
但那年四歲的我關心的重點當然全不是在這方面,我清楚記得,從一大班小朋友的驚訝詫異表情中,我彷彿獲得了某種特別的身份和滿足感,證明了我是這群人中最被留意和記得的一個。
也許就是被這隻飛馬和污糟車害我一生,我體內某些東西好像蘇醒了,模糊地下定了決心,以後要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小朋友開始有了城府了。

毒瓦斯事件

小學一年級。
我住油麻地,卻被送到石硤尾上小學,所以開學一個月後父母覺得坐校車回家比較方便。但一年生比其他級次的同學少一節課,而校車只得一班,所以我們每天都被送往一空置課室中等35分鐘待大夥兒放學才開車。
那是無聊又快樂的35分鐘,沒事做的小學雞都以搞怪吸引看守我們的校工為樂!
那是我第一天坐校車,甫進「等候室」便見一同班女同學舉手,校工示意「請講」,她便舉起水壺大聲問:「X姐,我想飲毒瓦斯!」全場細路聞言大笑,但X姐居然批准。
解釋一下甚麼是「毒瓦斯」,瓦斯,即gas,所以毒瓦斯即毒氣,其實是當年紅透兒童界的特攝片《幪面超人》中的名詞,屬彼時的潮語。
我見阿X姐那麼open那麼玩得,便跟着揚起紅A小壺舉手問:「X姐,我想飲山埃加砒霜!」誰料那個四十出頭的X姐(說起來,現在我已活到她當時的年紀了,唉~)卻被冒犯了甚麼似的,忽然發火:「哈,肥仔,你咁抵死喺度搗亂!」便二話不說把我拉去一間又大又黑的房間裏罰企了半小時,好像我犯了甚麼大罪似的。
那間房又黑又污糟,嚇到我即場大聲嚎哭,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怖環境下半小時,竟也有心思分析自己衰乜嘢!
大概那個X姐沒看過《幪面超人》,不知毒瓦斯是乜東東,只隱約feel到女同學是在和她玩玩,便開了綠燈,但X姐一定有看過好多粵語長片,深知山埃和砒霜都是劇毒,便覺得我在她「主場」搗亂,因此必須嚴懲!
那一刻,我在超黑的黑房中對着堆積到二樓高的書桌和椅子,一邊黏着自己的眼淚和鼻涕,一邊在想,為甚麼我一早不說「請問我可不可以喝水?」便算了呢?
從此,我知道了「與別不同」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有時還昂貴得驚人。

RickOwens2012FW
「從來不會流行」的好處就是「從來不會不流行」。

別不同事件

原來真的三歲定八十,所以現在我為甚麼那麼喜歡CommedesGarcons、VivienneWestwood和RickOwens那些異人設計,原來都是有得解的。
也許我一生在追求並願意為之殉道的價值就是和他們一樣,無論宇宙大氣候在推崇讚揚甚麼,我就是要和其他人不一樣……
相對於更多人選擇的「在主流價值中精益求益以換取愛與成就」,這種只希望自己一家,而且成了一家之後還不見得一定有好結果的人,路是難走好多好多吧。
小時候每逢經過彌敦道太子道近麗聲戲院一帶,總被某個光管招牌吸引注意,那是個賣蔗汁龜苓膏但更馳名椰汁馬豆糕的老店,叫做「別不同」。
當時年少無知以為這三個字是「與別不同」的簡寫,好多年之後已「深受其害」的我回想起,才明白那原來是個警告,「別」其實是「不要」的意思,為甚麼我當年從來沒有聽取這個每天在我往小學途上必經之路的廣告牌上的建議,而把自己弄成一個好像現在這樣有趣並且無悔的人呢?

CommedesGarcons2012FW
選擇「與別不同」為終身志向的朋友們,也想提提你世上其實還有很多沒有成名過的川久保玲的,此不可不察,但我還是鼓勵你堅持,為了世界的進步和多樣化。

Textby黃偉文
填詞人,其實最鍾意買嘢,最憎寫字,星期日盡可能唔寫字,去買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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