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滿鴻?!佢仲激過我㗎!」說這句話的,是陳日君樞機。四年前,現任主教湯漢上任,教會中人私底下「競猜」副主教人選,有人提到陳滿鴻神父的名字,眾人大笑,心照不宣。陳日君話說出口,也不自覺笑了起來。這幾年,幾乎所有陳日君無法主持的六四及七一祈禱會,都由陳滿鴻頂上,知道樞機笑他「激」,陳滿鴻笑笑說,「係嘅,我後生嘅時候係激過佢。」至激神父,是我們需要認識的一張臉。
撰文:張嘉雯
攝影:林栢鈞
向天主負責
最近湯漢談到曾蔭權「誠實」的同一星期,陳滿鴻在報章公然唱反調,直言「我做事唔係為咗討好教會高層,係向天主負責。」
這個世界,激進的人跟醉酒的人很相似,不是大叫「我無醉/我唔算激進」,就是「佢仲醉啦/佢仲激過我」。陳滿鴻不是教區神父,與陳日君一樣隸屬修會。陳滿鴻所屬的方濟會,會士身穿棕色會衣,白色腰帶上三個繩結,分別代表神貧、服從及貞潔三大聖願,修士唯一財物是會衣,必要時才可以穿鞋。如此修道,應該與世無爭在深山,可惜我城政爭紛擾,修道人也難以按捺得住。
現任主教湯漢早前擢升樞機,回港接受傳媒訪問,特首曾蔭權「貪盡海陸空」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湯漢突然充當煲呔「人格擔保」,發表「煲呔誠實論」,引來社會譁然。那個星期,陳滿鴻在教區刊物《公教報》刊登文章,痛斥曾蔭權,認為他應該「為前半生只為上司及富商做事、沒好好照顧巿民而懺悔。」
陳滿鴻論政,不是新鮮事,新君上場,作風截然不同,他也沒有退讓,「我做事唔係為咗討好教會,係向天主負責,如果我做嘅嘢違反咗教會高層命令,係我唔啱,但高層無傳令,我就按照家咁做。」他又說,不擔心會被秋後算帳,「我唔驚湯樞機會做啲咩,我有理據,唔係人身攻擊,只係意見唔同,無違反教理,唔可以話我錯。」
以牛刀殺雞
在以牧民和靈修文章為主導的《公教報》,陳滿鴻的文章自然屬於另類。他透露,曾經有兩次投稿,被高層神父拒登,「係啲政治評論嚟,有高層神父,唔係湯主教呀吓,審核完,唔通過,叫我收番,我咪收番,然後撕爛佢,當無寫過一樣。」體制上,他雖然不直接受教區監管,但他從此沒有再提那兩篇文章的內容,「我會服從合法長上嘅命令,但我無義務討好任何人,無義務按照任何個別神父嘅意思去做嘢。」
湯漢在三月三日「反貪曾大遊行」前夕表態,表明不會遊行,強調用溫和手段進言,當權者也會受落,陳滿鴻當然不表認同,「每個人把尺都唔同,有啲人認為遊行太激進,教會嘅原則係堅持非暴力,係遊行而唔係打交,一般嘅遊行我都會去,我覺得香港巿民好守法,一啲都唔暴力。巿民已經容忍咗太耐,為咗民主,付出呢啲嘢已經係最minimum,唔使流血、流淚,又唔使自己受害。」他搖頭說,教會的人慣了談包容,「有啲教友睇法好狹窄,企出嚟批評吓,已經係違反愛德,唔知其實係有非暴力呢條底線。」
作為資深遊行者,他批評近年政府執法太緊張,「用手段挑起示威者嘅情緒,對付手無寸鐵嘅巿民。」教會中人都誤以為示威者很暴力,「間中有一、兩個梗係有啦,但係坐馬路唔係暴力嚟㗎喎,如果警察覺得阻街,咪抬走佢囉,逢係遊行都阻住交通㗎啦,阻嗰幾個鐘算得係咩?」
開火陳日君
「當選」為陳日君心目中「更激」的人,他主理的聖文德堂,有強大的關社(關心社會)組,不時組隊參與遊行,教友也是異類。有人慕名到那裏望彌撒,有屬於堂區的人不滿他太激,悄悄「走人」,他笑着承認,「通常啲教友唔滿意,都唔需要通知神父,自己走咗就算。」
他說自己不過是用現實例子來闡釋福音,「啲教友其實同一般巿民一樣,有啲矇查查,有啲就鍾意建制派,睇唔出社會有咩問題,對中國開放好樂觀,唔會壓迫人民,因為唔埋身吖嘛,無切身嘅感受,當然都有教友認同我所講。」
01年,香港教區召開了歷史以來第二次教區會議,與上一次相隔了足足31年。11年前,76歲的胡振中樞機當政,陳日君和湯漢分別任助理主教和輔理主教,陳日君多次因居港權問題與時任保安局長的葉劉淑儀隔空開火,不少與會人士認為,會議是為未來主教陳日君作準備。
大會最後提出177條建議,經過兩輪投票後,選出優次最高的十項,名列第一的,是第84條:「教區當局就社會公義公開發言或就一些重大的社會事件發表牧函,作為先知、社會良知和道德力量,為教友提供指引。此外,亦要鼓勵各教會團體和教友善盡公民責任,按教會的社會訓導,就公益的事情表達意見,並採取適當的方式回應,影響輿論、公共政策和措施。」
此後陳日君多次就社會事務發聲,力量有目共睹。當年陳滿鴻作為會議成員之一,專攻關社題目,同組包括公民黨創黨主席關信基,以及其後多次公開與陳日君開火、一度捲入傷人案的李海龍神父。以性格平和見稱的關信基與李海龍當年不止一次在會議上拿着米高峰對罵,其中一個爭拗點,正是第84條的內容。
陳滿鴻坐在會議廳內,看着大家緊張的面容,只是氣定神閒地向後瞄瞄,然後繼續把雙手交叉胸前,口裏說,「唔使理佢嘅,唔好勞氣,投票投贏佢咪得囉。」84條最後高票通過,他看似過盡千帆,其實內心仍然充滿怒火。
烈火未曾熄
「我年輕時候係比佢(陳日君)激啲,會嬲、會、會失望,對一啲人帶畀人民咁大痛苦,覺得好無奈,對一啲人遇到慘痛嘅遭遇好失望,嗰種火未曾撲滅。」今年他踏入65歲,烈火未熄,用祈禱作為修煉,「家年紀比較大,覺得激都無用,不如依靠天主,讓天主去做,民主唔係做生意,唔係話做就見到成果,社會改善係喺不知不覺間,我祈求天主改造我嘅人格,令自己甘心情願去播種。」
11年過去,教區改朝換代,他讚揚陳日君任內,關社工作近乎完美,「陳樞機係好特別、好特別嘅人,佢睇到好多人唔為意嘅嘢,講說話好幽默,可以引起傳媒注意。」他舉的例,包括無證兒童事件、韓農被警方非人道對待、校本條例等,「好多人,包括民主派在內都唔係即刻睇到嘅問題,佢會睇到,而且睇先一步,洞悉力強,好有前瞻性,對政權嘅醜惡好敏感。」
「呢樣可能同佢嘅背景有關,係佢個人嘅才幹,唔可以要求其他人都有,其實胡樞機都係以正委(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做發聲渠道,湯樞機都支持校本條例上訴,要求釋放劉曉波。陳樞機有特別嘅神恩,呢方面天主畀每個人都唔同。」
為公義發聲
至於他自己,家中三兄弟,惟他一人當神父。69年在理工學院主修測量,畢業後隨即加入方濟會,那時的社會環境令他很「上頭」,「讀書嗰陣參加天主教大專聯會,啲同學好投入、好積極咁關心社會,嗰時文革未完,四人幫仲未倒台,香港民主好唔足夠,教育機會好少。」
當上神父後,他有八年在美加澳讀書和學習,70年代台灣獨裁時期,他在當地生活,接觸到不同政制。教會容許他進修,他不選熱門的教育、倫理,反而選擇社會學。92年,他開始接觸教會的社會訓導文件,「馬上喜歡咗」,開始半途出家,在教會內論政。
除了打理堂區,陳滿鴻另一個身份是禮儀專家,和早前發表「魔鬼論」與教區高層「硬撐」的羅國輝是多年同事,平日在同一個辦公室內上班,在論政層面上,比羅國輝更早出道。
提起社會參與,很多時會先想到陳日君,之後是米蘭神父甘浩望,以及幾位外籍神父,陳滿鴻認為神父需要關心社會,為公義、為貧窮人發聲,「其實國籍神父(本土神父)嘅責任比較大,應該站出嚟,講番教會嘅原則,神父唔係社工,亦唔係政客,但可以以巿民身份去參與。不過神父無平台去講,最多喺Facebook講,而且平日已經畀牧民工作佔咗好多時間,要靜落嚟關心呢啲嘢比較難嘅。」
信徒同路人
發聲工作,不可能只靠一個陳日君,他說歐美教會設有主教團和主教會議制度,不同的主教負責特定的範疇,「不過香港又唔屬於台灣主教團,中國嗰個主教團又唔係真正嘅主教團。」
陳滿鴻腹中有一套理想社會的藍圖,教會應擔當慈善工作和政策倡議兩方面的角色。慈善方面,香港明愛發展理想,但倡議工作不足,「家政府嘅政策都係斬件上,好陰險,用民主嘅包裝,其實係以控制人為目的,選擇性公佈啲數字,誤導人好叻,唔係咁容易睇得穿,好似校本條例咁,大家都覺得唔埋身,到知道嘅時候,已經太遲。」
陳日君退休了,不等於民主路上少了一人,「咁多年嚟,同路人有啲係唔見咗,但我認識咗新嘅人,關心社會嘅牧師同信徒,我覺得人數無少到。香港嘅民主發展係一個失敗示範,民主遙遙無期,貧窮人被趕到無路可走,連生存條件都無埋。如果我哋唔出聲,繼續做應聲蟲,對個社會有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