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伊朗式分居」是我看過的唯一沒有涉及第三者的離婚電影,一對夫妻,一個女兒,尋常生活吵吵鬧鬧,像在一根木條上不斷增加壓力,瑣碎,但沉重,剛開始時或不覺得嚴重,可是重重疊疊累積到一定的數量並到了一定的時間,啪一聲,甚至是無聲無息地,木條斷裂,站在上面的人都要被迫選擇。
選擇放手,往下墮落,回到地面開展另一段新的生活;或者搬出強硬的意志,或躺或卧地在裂痕斑駁的木條上堅持下去,是好是歹都留在原地,不願告別,不敢告別。
但要緊的是任何選擇都不僅是自己的選擇而更直接影響另一些生命,孩子的,親友的,層層相扣,幾乎沒有盡頭。台灣作家駱以軍在「臉之書」裏轉述過他的朋友故事,某個風雨之夜,出門倒垃圾,忽然極想一走了之,離開老婆和兒子,走進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但想到「我的孩子在十年後,二十年後,可能終其一生會反覆追問,重現這一個颱風天,為什麼我會沒有任何理由的離家出走,從此改變他的一生」,衝動立止。
然後呢?駱以軍問。
「廢話,我當然熄了最後一根後,又乖乖上樓,回去那屋子裏,我老婆我孩子本來該有的人生。」他的朋友猶有不忿地回答。
「伊」片說的其實不僅是離婚的選擇而亦是生命的選擇,男女主角,女兒,法院執事,跟男主角發生矛盾的另一對夫妻……選擇信或不信,選擇誠不誠實,所有選擇皆互為扣緊,只是當事人懵然不察。
導演拍出了生命的層次感,也拿走了奧斯卡。我們開心買票入場,抱持困惑離場,這便是,好電影。
(編按:蔡瀾先生因事請假,其間暫由馬家輝先生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