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燁是理想病人,醫生說一,她不會說二,加上天生開朗,就是遇上逆境她也勇於面對。認識她是三年前的事,頸項淋巴結脹大,見醫生時已有雞蛋大小,馬上切片檢查,確診非霍金氏淋巴癌(Non-HodgkinLymphoma),進一步檢查得知是第三期。
秋燁戰兢地問:「醫生,有得醫嗎?」
醫生肯定回答:「絕對有,治癒機會百分之六十以上。」正想進一步解釋,病人已爭着說:「那麼,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醫生不懂如何回答,心裏想:「反正成功機會頗高,那就不回答吧。」
開始了R-Chop,即標靶治療加化療,成績極為理想,不到三周期腫瘤已完全消失(CompleteResponse),完成六周期,她也可以算是痊癒,但惟有時間可以證實。
兩年過去相安無事,每次覆診都是開心地重複說醫生是大恩人,可惜好景不常,惡病復發,除淋巴結外,肝臟也受影響。
病人仍是戰兢地問:「醫生,有得醫嗎?」
醫生仍有信心地回答:「有,但是治療比較困難,治癒機會不足百分之二十。」病人也即時說:「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這次醫生有點為難,治療手法是高份量化療配以幹細胞移植,風險很高,病人容易嚴重感染或出血,治療期間可能有生命危險,「把生命交給醫生」這句話實在帶來很大壓力,但若說句拒絕話,又可能令病人難受,惟有說:「你的病就交給我,你的命就自己留着吧!」
一樣米養百樣人,一種病也有百種病人。每個人面對困境會有不同反應,秋燁面對壓力的方法是抽離,她把自己的困難完全交給醫生,情緒上抽身離開讓自己成為旁觀者,觀看着醫生醫治自己的病,這樣她唯一需要做的抉擇就是決定交付哪位醫生,隨後她只需配合,壓力可大大減少。
另一邊廂,醫生壓力便大增,承受別人生命是很大責任的,醫生有能力做到最好,但無能力保證生命,醫治過程變數無限,醫療決定完全基於經驗和數據,但沒有絕對的經驗,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數據,即使做到最好,病情也會惡化,病人也會死亡。
醫生樂於承受責任,但責任並非成效的保證,故此病人說以生命交託,實在言重,醫生也受不起。
中文大學臨床腫瘤學系教授
莫樹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