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常看見甘國亮,他在亞視主持訪談節目《亞視百人》,跟許多嘉賓就個人及機構的轉變,引出滿有情味的對談,挖掘出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然而事至今天,仍然有人問他這次上場的原因,以及作為策略顧問,還有甚麼妙計推展?他淡然一笑:「有關這些問題,我沒有任何大家覺得有趣的答案,只不過是很單純的一次合作。世界一日一日在變,任何東西都不能再流行起來,不是這樣的話,又可以怎樣?我覺得只能盡力去守護自己。」
撰文:吳家強
攝影:陳陶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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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由來
甘國亮一開始就跟我說「任務」,去形容他跟亞洲電視這次合作關係,他輕輕搖頭微笑:「從來沒有其他原因,一個人又怎可以去拯救一個機構?我要拯救自己也來不及。現在香港任何層次都是這樣,真實情況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其實清清楚楚,分別在於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假裝仍可盼望?在這種氣候下,能夠見步行步已經是一種幸福。我不知道故事是從哪裏來的,我只是很簡單地去接受這項工作,在我可及的範圍盡量做好,其他弦外之音,能夠不想就盡量不想。
「還是一句老生常談:仍然以為有很多日子的人,還有很多,但世界一日一日在變,又不由得你不接受,很多事情說明了整個世界的經濟時日無多,媒體為甚麼可以是例外?同樣要面對世界末日,去迎接一切發生或將會發生的事情。我和大家都一樣,去買白米買黃金做存貨。最怕是制度崩潰,有一天滙豐銀行沒有打開大門,職員沒有上班,我看着白米也沒有食水去煮飯,但這一切尚未來臨前,我們不繼續的話,又可以怎樣?就像一至一百件事情,你也沒有去做,又或是沒有機會去做,我何妨不先做第一百零一件事?」
他將跟葉德嫻的訪談挪移過來:「在拍攝現場,她跟其他演員透過一塊玻璃望出去,大家都演出投入,但其實那塊玻璃上的污垢,已令他們幾乎看不到另一邊,為甚麼就是沒有人去把玻璃抹乾淨呢?今天不抹,要等到哪一天才去抹呢?是的,我就是這種忍不住要動手的人。」
嘉賓朋友
於是,《亞視百人》提供的受訪者名單交到甘國亮手上,他完全欣然接受,從來也沒有過問,盡可能令每一回訪談都來得暢所欲言。這個時候,身邊的朋友就發揮了作用,除了支持,還替他化解問題,更告訴他一些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我從來也不過是文字的搬運工人,除了這個,我從來不會給自己太多前設,受到讚頌固然高興,但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心裏是沒有所謂成功這個字眼的,也覺得不能把守自己所謂的成就,就可安然直至人生的最後一夜。我經常強調,一切心中有數,最成功是視成功如無物,跟這些受訪者面談,我也有不少收穫。例如奚秀蘭當時在訓練班是成績最好的前三名,但最後還是被輾轉要求離開,追查真相,得到『她長得太高』這個答案!我跟她說,『今時今日,多少人打斷腳骨做手術也是為了那尺寸!』這樣再次提醒我,正正就是所謂運氣的偏倚了。我自己是一個很勢利的人,很多時候連家人和老師也看不起,但我必須善待每一個受訪者,他們沒有一人欠這家庭一分一毫。」其中令甘國亮感到格外溫暖的是跟陶傑的一集:「在片頭我介紹他出場,其中一句我說『有人說你文字辛辣』,但字幕出街時竟將『辛辣』變成『生硬』,由於我看母帶時並未有字幕,這事情我也有責任,他卻簡單一句推算『文筆生硬』也是新興起的讚美形容,還補送我下聯,說他的秘書替他打字稿,因為字體潦草,『馬克吐溫』變成『馬克吐渣』!除了感謝他之外,已沒有氣力再說甚麼了。」
因為密度不低的重播,令甘國亮在街上、咖啡屋,甚至逛連卡佛的時候,也會被受眾追問名單,甚至點名要求。大家的評語多是喜歡對話的內容及密度,我當然認同這是受眾所期盼和需要的,我頑皮地強迫他亮出私藏的名單,在亞洲電視以外的機構若延續下去的話,就可真是不得了:李開復、王若琳、陳坤、奉俊昊、李麗華、元斌、AlexanderWang、MichaelFassbinder……我真想知道下一回,花落誰家。
文化霸權
對於電視台牌照開放,再有新勢力出現,甘國亮先來一個提示,當年電視最黃金的時代也不能做到的事,憑甚麼期盼現在可以發生?「我是目擊整個電視媒體發展的人,最初是創做了全新的局面,繼而影響全港民生,但在我離開的時候,無綫電視已經成為了一個罔顧社會責任的文化霸權,到了今天仍沒有因為自己的社會責任,努力促使社會、文化、經濟的成長,甚至反過來在衰落上加重力度。
「有沒有人會記起佳視?當時的突然結束,真是帶來極大的震撼,很多員工也是在上班途中得知消息,歷史上有這樣的一頁,說明了政府是否支持媒體的重要,若非如此,難道我們要寄望土豪的力量嗎?我可以做甚麼?我不過是一個擅長利用擁有權力者們之間作出利益輸送,令市民受惠的人。我一直覺得只有香港對探討生活為題材的東西不感興趣和關心,當然這個跟投資者的態度有直接關係,現在任何投資也不會出現必勝,他們何不去選擇更有意思的題材呢?我從來也強調本銷市場的不可或缺,觀眾對大部份合拍片感到猶豫,當然是有原因的。」
村落比喻
甘國亮坦言「已食到幾十歲」,不認為媒體空間多了,就可以增加就業機會,可能會是死得更快。「說現在可以北望神州,但必須要明白,洗牌不一定包括你,看看西方國家跟中國交易,採用的是甚麼語言呢?粵語的空間從來都不大,何況現在冰封的時代已過去?再說人數上,我們又尚存多少精英?用一條村去比喻,世紀瘟疫也好,天火焚城也好,六百萬人死了四千可以有辦法,但十兄弟中死了七個,就完全是另一個故事,所以難保有人會惡向膽邊生,會做些別人眼中覺得是破壞的事。
我自己認為開始獨善其身的生活模式,是對自己最好的事情,若不是這樣,又可以怎樣?以往在訓練班學習,當時我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能夠怎樣走,一切都是因環境做成,我向來是很配合環境變化的人,見步行步不等於不用投入,而是要好好了解自己是否行錯路,因為再花氣力也是白費。」相對港、台,他認為澳門從來都具備更充足的條件和空間,擁有一切可能性,但奇怪的是即使由政府出資拍電影,也沒有給本土人空間。他覺得澳門絕對可以仿效康城影展,交出一個舞台促成兩岸四地多元化的發展,計劃能衍生,大家可以開發和投資,可以引發像中國大陸的效率和動力,不像香港停留在空談創意產業的位置。
香腸獎勵
跟甘國亮出席百老匯電影中心的二度開幕酒會,欣賞《星光夢裏人》,一個道出當年荷李活從默片時代到有聲電影時代的轉化過程,演藝人生涯悲喜交集的故事,完場後甘國亮認為這部完全沒有所謂反派的電影,可以測量一個人待人有幾差有幾壞。此外戲中的小狗的演出更是不容忽視,更有人詢問小狗的精湛演技甚具演員光芒,電影的獎項制度有可能為牠添上一筆嗎?原來甘國亮早就看過相關的報道:「其實英國的一些電影評審已有這個念頭,但官方結案是獎項只能頒贈人類,我更看過小狗主人的回應,他說小狗已經十歲,往後只能客串,不可再有更多戲份,何況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香腸的獎勵!我覺得這句話很有趣,『小狗不過是為了香腸的獎勵』,難道其他人不是嗎?MartinScorsese不是嗎?MerylStreep不是嗎?GeorgeClooney都是啊!」是的,都是維生,有氣有力才可說下一句,走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