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樂裏跟蕭炯柱盤旋的人物,都是有生命的響亮音符。過去了的,如走動過的琴鍵、跑過的路程,再美再遠,都不是當下。而將來,還沒有開始。
幾年前看他指揮不同樂團演出,總在那麼一角,他的太太黃樂怡,負責鍵琴,偶然拉大提琴。兩人2009年成立青年音樂訓練基金,逐步開展全港性的學校音樂訓練計劃。2011年1月基金為天水圍及屯門中學成立新界西北區管弦樂團,免費提供樂器及近乎全費學費資助。每一個周末,天水圍賽馬會毅智書院二樓出現長長的一條音樂走廊,大提琴、小提琴、笛子聲四溢。
1966年加入香港政府工作之時,蕭炯柱已是香港青年管弦樂隊的小提琴首席。六十年音樂歷練,他現在定期在周六親身教導八個西北區中學生小提琴,不收分文,還會請學生一起到大家樂吃中午飯,飯後又特別為四名準備考五級小提琴公開試的學生加開一課。記者到訪那天,也參與了他們的迅速午飯行動,幾個學生回到課室後,立刻把握時間跟蕭炯柱練習考試曲,黃樂怡鋼琴伴奏。
飯氣令人昏睡,無意間,驚覺一個男生,側着頭,沉醉睡在空氣中,雙手在無形的小提琴身浮走拉動。原來,提琴斷了弦,擱在一旁,但男孩還是全心全意跟着小隊作假想演奏。這幅音樂圖畫裏,有人付出心力教導,有人努力練習。熱情,令生命動聽。
盼音樂陪伴孩子一生
在彈奏大提琴的次子蕭偉中穿針引線下,蕭炯柱帶着自己的音樂經歷辦西北樂團,他希望音樂能夠成為孩子一生的朋友,不論貧窮富足、孤單快樂。他教孩子,弄對所有音符不足夠,要能讓音樂唱歌,才能打動人。男孩子若果把溫柔與激昂都彈奏得一模一樣,先要吃的大虧,就是難以討女孩子歡心。要能跟音樂做得成朋友,其實不容易。擦響心弦,有時要愛少一點,了解多一些。
「你太太(黃樂怡)也喜歡音樂,能碰到人生這樣一個伴,是個祝福。」到訪樂團以前,記者先跟蕭炯柱見面,也輕輕牽起他一段一段的音樂緣份。「可能是上天恩賜,沒有她,我或許甚麼都不能做。」退休前是規劃環境地政局局長,退休後,逐步投入學生樂團訓練,不時帶學校樂隊到海外交流。他現任青年音樂訓練基金主席,太太黃樂怡任行政總裁,每一年向高爾夫球波友「揼心口」籌款兩次,每次約可籌得四十多萬元,此外還有其他捐款。
「如果你信緣份,是一早有人鋪了這條路,注定我們要開始這工作,否則,為何這麼多人,偏偏讓我遇上她。」兩人理想相同,但凡樂團缺少的樂器聲音,黃樂怡用電子琴鍵補上,讓蕭炯柱解決很多作為指揮的煩惱。「她完全明白我想要甚麼,無論音樂上或是其他東西,那種支持度,好難得,盡在不言中。」
今年踏入67歲,他珍惜過的人,不一定有緣留在身邊。正如樂團最初招收50個學生,現時留下來的,只有30多人。「你以前的太太(廖秀冬)也喜歡音樂,但不同人有不同效果?」他深思後坦誠回應,說人生成長以後,有些感受的確不再一樣,但他珍惜每一階段遇上的人,「等於我重視每一個學生,但有些人,給罵了幾句,真就不回來了,這也是一個經驗。」
廖秀冬在音樂上也曾跟他很合拍,金童玉女,93年離異。至蕭炯柱2002年正式退休後,廖秀冬加入政府,擔任環境運輸及工務局局長。有人看她是個好勝鐵娘子,但記協周年聚餐一幕鋼琴動人演奏後,她回應記者與前夫往昔關係,坦白得令人低迴。
「有一句話好深刻,廖秀冬說:傷心的事情永遠都是傷心的。其實,你聽到她這話感覺如何?」近十年過去了,蕭炯柱墜入十秒空洞沉默,旁人五內翻騰,最終,他作了回應。與其說出人意料,看深一點,不如說,人總應該把應放下的事情放下。
「傷心是人生必經的」
「我有些時候也懷疑,傷心是不是不能避免。但到了一個階段,我會接受,傷心是人生必經的。但傷心之餘也有積極一面。(記者:她是積極的,不過傷心的……)始終都是傷心。但傷心對一個人也是一種經驗,(可能你在這方面也很難過)那當然,始終是幾十年關係,若說從來沒有後悔、沒有懷疑,無可能。但事情都過去了,我們一定要踏上另一台階,去另外一個階段。又想不到,我會遇上這個新拍檔(黃樂怡)。(所以說,你好有祝福。但外人看,以前太太都是音樂好拍檔,為何走不下去?最大問題是甚麼?)無問題,是時光錯配,時光錯配。我不會怪責她不能給我甚麼,這個完全不公道,不是這個問題。(會不會是某一段時間,你不能給她甚麼?)可能,可能。」
再靜默十秒,他說:「感情的事我沒有科學方法分析。」又是十秒停頓。幾個十年在這幾個十秒裏,無限沉澱。「可能要再過人生下一階段,才可以慢慢思考。但我與每一個人的關係,無論現在持續或沒持續的,都會珍惜,都是我人生一段好寶貴的經歷。」分成兩半的碟子,是破鏡,也是另一種契合的機緣,都看人的心。
熟識蕭炯柱的人說,他其實很感性。他說話動聽,因為,他容易說真心話,容易笑,容易為原則而執着,對他誠懇,他就會解除戒備。漫長近37年公務生涯裏,他好一段時間保持每天獨奏半小時,讓自己跟作曲家對話。黎明時跟小提琴私語,這樣一個人,習慣表現真我。
西北區學生心目中,有人當他是樂團的靈魂「大佬」,有人記得他在身邊不斷告誡:「不要放棄。」曾經又hea又怕困難的男生,負責打鈸,全首樂曲,適當時打一下兩下,都會出錯,指揮何致中嚴格,他越是緊張,於是蕭炯柱默默走到他身旁,讓孩子在困難中不感到孤單。一切一切,身體力行,用時間換取學生的成長,不是用一張嘴說的。
「梓鍵,拿我的琴去拉。」全樂團學生起哄。李梓鍵是那個拉無形小提琴的男孩。他戰戰兢兢打開琴套,第一次拉蕭老師的提琴,煞是緊張。為四百元學費猶豫曾經停學小提琴,梓鍵最終從空虛中重投小提琴懷抱,他是蕭炯柱信賴的學生領袖之一,不但教導其他同學提琴技巧,吃午飯時,也負責用蕭炯柱的八達通信用卡替其他同學付錢。一團孩子用心學習,很是動人。下一個問題就會想到,樂團能持續下去多久?
「我們沒有想過會停。」黃樂怡肯定的回應記者。遠遠就看見她亮光的眼睛,1995年加入政府,她說話很有政務官功架。99年與蕭炯柱結婚之後又一起從政府引退,往後不斷籌辦樂團活動。她為基金、為兩人的關係,作了很重要的註解,「我們都沒有很多的計算。」若果別人只看夫婦約26載年齡差距,她淡然,一點不在乎,「因為這些人不懂得我,也不認識他,所以只看到我們這些差別。我是不會用這些把自己套住的。」
一起追求簡單的快樂
來自小康之家,父親是房屋署的中級公務員,母親是護士,6歲學習鋼琴,又參加香港兒童合唱團,她跟蕭炯柱最相似的背景及心態,是大家都在合唱團及樂隊中成長,明白音樂對年輕人的好處,習慣以長扶幼,一代一代相傳,對音樂的要求在於興趣而非成就。「我們性格很相似,不需磨合、遷就。」
活在音樂裏的人都會明白,timing很重要,「你現在的早,不可能補救剛才的遲。」蕭炯柱教一位中四害羞女孩練習小提琴五級考試樂曲,近十五分鐘,她總是拿不緊進入的時間。黃樂怡耐心的把那粒進入前的音符「咚咚咚」提醒多遍,夫婦只管把學生錯誤糾正,音樂的力量在於超越,不怕苦、不畏難,是基金對年輕學生的期望。
當年在中文大學主修鋼琴,黃樂怡念嘉諾撒聖瑪利書院時早就養成越級挑戰的個性,「若果很喜歡一首歌,死練難練,都要把它練好。」學音樂,是先被感動,再去追求,艱難中昇華出快樂。日常生活裏,蕭黃追求簡單的快樂,「我們都很喜歡吃東西試新菜,你不知道嗎?」笑聲裏,意大利菜、中菜、天熱裏的一杯雪糕已經樂透。「一起合奏彈琴快樂,還是一起吃飯快樂?」記者問她。「兩樣都快樂,最好彈琴後去吃飯,或者,吃飯後再彈琴。」
志趣相投,是她與蕭炯柱走在一起的原因。是不是要把基金當為事業的去幫人,他們還沒有計劃,但西北樂團正在拓充招收新學員(詳情參看www.hkmoy.com)。「總之,他沒有我,我沒有他,都未必能夠籌辦得了這樣一個基金。」此時此刻,兩人應該身處南美洲海岸上的郵輪。若果多年前沒有在籌辦政府音樂會中遇上蕭炯柱,美麗女AO生命也會有很多可能性,「誰能說得上,你只能活一次啊。」生命的可能,是敢於為當下選擇。
記者:冼麗婷
攝影:謝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