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鏡頭寫文字的夢 - 畢明

以鏡頭寫文字的夢 - 畢明

「一支男得充血的筆」,一湖清癯的苦墨,一個蓬勃半個台灣文壇的客廳,一夜僅能精鑄出的卅字。
余光中。周夢蝶。林海音。王文興。
他們,在島嶼寫作。「這樣一代文學作者,這樣一種特殊的時代背景,值得記錄,需要記錄。」不得不越來越喜歡台灣,因為《海角七號》,因為《艋舺》,更因為《他們在島嶼寫作》。因為那文明好看的選舉。因為有人仍然因為相信,就努力用心好好去幹!那種單純那種力量,很震撼。不因為「知道」市場而去做,所有因為「知道」而做的電影都沒創意,創造之前需要歷練許多不知道。
「以鏡頭寫文字的夢」,《他們在島嶼寫作》文學大師系列電影叫我感動。一種愛自己城市和文學的自豪感,祇要真誠摰愛,就動人可愛。六位作家的紀錄片,時間關係,上述四位看了,楊牧和鄭愁予的沒看。都是大陸過去的人,他們的文字他們的生活,是營養是啟發,我滿載而歸。
余光中告訴周夢蝶:「美,加上力」。他的鄉愁:「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裏頭」;他的狂詩人:「寫我的名字在水上,不 寫他在雲上,不 刻他在世紀的額上」。寫作,人生,我們誰都用一生尋問自己是誰,尋找自己為啥,他廿字道破了:「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憂鬱 我知道我不是誰 我幻滅」,直至「無風的後半夜格外地分明他知道自己是誰了,終於原諒了躲在那上面的無論是哪一尊神」。美加上力的他,八十多歲了,老得真漂亮,常見率性童心,到遊記名家徐霞客的墓陵,開心大發現的彈出一句有了徐的遊記,「國破了,山河在啊!」見石獅子要騎,拍照時甫士到自己發揮,他擺出V手勢。是文字裏沒見過的頑皮。
周夢蝶那管毛筆裏應藏着一個苦行情僧,這「新詩人裏長懷千古之憂的大傷心人」就懂文字,不懂生活,擦鞋的毛巾也擦臉,「一切有情,都無掛礙」吧。他的國孤獨卻不蒼冷,精神的苦練是修行,煉成儒、佛、禪味豐的文字。憂愁,可以穿過我與非我,一顆紅鈕扣,卻「腼腆而溫柔,貼伏在你胸口上」。銀幕上這瘦小的老人,九十多歲,沐浴,入定,慢慢慢慢慢慢的,繼續苦練人生。
林海音人不在了,她提拔過賞識過關愛過的人讓她立體起來,誰都記得她那客廳是文藝沙龍,倡文人相「親」,她好客她的饗宴,口腹上精神上的,誰都不忘。名作《城南舊事》以外,林先生彷彿就是情、義、勇的武俠人物化身,她兒子說:「她帶着我來這個世界,我(在醫院)抱着她離開這個世界」,哭了。

王文興我祇讀過《家變》(難讀啊),恨我讀書少,對家和父那麼叛逆張狂的人,原來從冰箱拿起冷湯冷菜,就吃,因為快;看見喜歡的東西,如湯杓子,掛在浴室。如閉路電視的錄像,黑白的,夜裏,桌前他邊寫邊撕邊以筆大力敲擊桌子,找字尋句覓聲韻,長夜,從來就鑄卅來字。
渴望我們也有「他們在小島寫作」,劉以鬯?金庸?董橋?看92歲的劉以鬯和學生對談,說「新不一定好,好的小說一定要新!……我對香港是特別的愛好」,好想把他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