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絕而國亡 - 陶傑

公子絕而國亡 - 陶傑

今日的香港及其鄰近地區,有「富二代」、「官二代」、「太子黨」的拚老爸一族,只絕了一個品種,叫做公子。
中國歷來有「四大公子」:公子為何必是四大,而不是三或者五?除了兩千多年前的孟嘗、信陵、平原、春申傳下來的風氣,季節春夏秋冬,花卉梅蘭菊竹,四公子,剛好匹配了時節花令之宜,貴氣怡人,剛剛好。
明末四公子,冒辟疆、侯朝宗、方以智、陳貞慧,千百年來都有四公子,不是哪一個皇帝來冊封,是民間的商界和人文交薈之後的公認,口碑稱頌,事蹟傳聞,自然就有了四公子。
到了民國初年,又有四公子之承傳,如袁世凱的兒子袁克文、張作霖之子張學良,一個淨靠餘蔭,一個天生的弱智,比前人已遜一籌。
因有北方的四公子,廣東嶺南,就學着如此格局,四個好朋友走在一起:孫中山、陳少白、尤列、楊鶴齡,號稱四大寇,有與北方人別苗頭的意思。
不論四公子還是四大寇,都要代表三千年文化的國魂:公子是英國勳爵、中國士子的混合體,像拜倫和阿拉伯的勞倫斯那個品種,須淡泊名利、性行高潔,最重要是功成不居,飄然遠去。
民國播遷台灣,又有四公子:連戰、錢復、陳履安、沈君山,把一縷香火供奉下來。只是在這四位之後,再也無有了。
上一代的張伯駒,三十八年之後尚在大陸,遇上毛澤東的「文革」。毛澤東對一切精緻典雅的事物都懷有刻骨仇恨:京劇生旦要迫死、詩人作家要批鬥,何況與舊時人文命脈相連的公子級人物。
張伯駒生活艱難,不失儀態,進膳粗茶淡飯,在四周紅彤彤的毛語錄的「革命標語」之間,一身粗布衫,仍胸繫餐巾,手持拉丁文書籍捧讀。
畫家黃永玉八十年代初在京郊一餐廳見到這位末代公子,所點紅菜羅宋湯、麪包四片、果醬一小碟、牛油一小角,亦胸繫餐巾。麪包吃不完,用心塗上果醬牛油,仔細用一塊粗布包好,帶回家給太太。
黃永玉回家,即成畫一幅,粗記其事。
富二代太子黨有大把,不論中國還是台灣,「公子」這個品種,可以斷定,二十一世紀再也沒有了,只剩香港,有一個唐唐,其舉止尚略有舊時公子之氣。這就叫做人文精神上的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