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芬:我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 王容芬

王容芬:我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 王容芬

1月8日正午,黃苗子瀟灑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四年前夫人郁風仙逝,先生參透生死,知來日無多,避開一切紛擾,緊趕着做事。對先生最大的騷擾,是三年前那場大劫。前法官子虛先生副業創作,寫了篇報告文學,卻起了個專業題目——〈聶紺弩刑事檔案〉,裏面有口供、判決書,也有告密信。沒提告密信的作者,但暗示「可能是一個國家機關的幹部,此人經常在聶紺弩家中走動,他積極配合了公安機關的工作」。才思敏捷的烏有女士配合破案,發了篇〈誰把聶紺弩送進了監獄〉,詮釋聶檔,判定是黃苗子一筆一劃把聶紺弩寫進了監獄。一夜之間,黃先生成了「線人」。頓時喊殺聲起,討伐「文壇猶大」,那陣勢比文革有過之。毛先生發動文革是挑着群眾鬥群眾,烏有女士率領討黃則是煽起一群人圍毆一個風燭殘年的住院病人。

病房裏的黃苗子知道外面的討伐,照舊做該做的事。他做的事有三種,提煉藝術、整理文化、回饋社會。其一,追求最美的色彩和線條效果,提煉字、畫合一的黃體藝術,狩獵圖、農耕圖、祭祝圖都是這一時期病榻上的作品。筆者有幸親歷了這些藝術珍品的創作過程,先生在病床畫架上的筆觸仍歷歷在目。其二,整理文革後作品,出版了《書蟲小札》、《野史雜聞》、《雪泥爪印》、《世說新篇》、《人文瑣屑》、《茶酒閑聊》、《漫話小丁》、《畫壇師友錄》、《藝林一枝》等《苗老漢聊天》系列。其三,贊助和捐贈。郁風走後,苗子將兩人部份作品和畢生收藏委託嘉德拍賣,用拍賣所得建立了黃苗子郁風慈善基金會。除了扶助四川藝術職業學院,基金會每年向中央美術學院提供贊助,用於幫助40多名貧困生解決學費,支持他們順利完成學業。僅2011年,黃先生就做出三次捐贈,年初向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捐贈黃苗子郁風伉儷書畫、墨拓、圖籍,中文大學為此次捐贈舉行了特展。9月向故宮博物院捐贈黃苗子郁風的作品,故宮為此舉行了大型「藝緣——黃苗子、郁風捐贈作品展」。年終先生獲得首屆中華藝文獎終身成就獎,當即把所獲獎金100萬元捐贈給人民美術出版社,用於支持《張光宇輯》的編輯出版。

新年伊始,黃先生一身輕鬆,高興地對身邊親友說:「我今天100歲了!」走完百年人生路,先生留下一句話:「我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從陷入告密門到離開這個世界,不到三年,黃苗子做完了多少人一生也做不出來的件件大事,而且都是在病榻上做成的。這樣的定力,太厲害了!
關於告密案門,子虛先生還在當年就澄清了:「網上有的文章,大概是出於讀者的個人理解和感受吧,說法有不準確、或者說是誤解的地方,這確實是我始料不及的。」關於那件黃苗子告密的鐵證,子虛先生特別聲明:「我在『禍端釀成從頭說』那一章節中,寫到『有一份1962年9月12日遞給公安機關的報告。報告提供人可能是一個國家機關的幹部』,他說他一個晚上『得到了一點東西,破去不少鈔……』,有的文章在引述這事的時候,出現了張冠李戴的誤解。」
戴錯帽子的烏有女士卻不說話了。黃先生去世後,有記者想給烏有女士一個機會,她表示,知道黃苗子去世的消息,但她個人不想就黃的去世作任何發言。「不說,怎麼說都不好。我對這件事情沉默。」
對於烏有女士的告密項目,黃先生曾經回應過:「不理她!」丟下這仨字兒,就去忙他的藝術、文化、社會大事去了。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先生又囑咐兒子們別開甚麼追悼會,也別留骨灰,看看沒甚麼遺憾了,便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