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復三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也是中國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代表。「六四」發生後,趙復三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上表態,反對「六四」屠殺。
「六四」後,趙復三回不了中國,開始時住在巴黎,後來又到比利時,最後在美國定居。幾年前,我與我老婆高皋從紐約開車到趙復三家看望他。到達他家門口,車上的計程器正好顯示一百英里。
趙復三向我們講述了胡喬木「六四」後的一件往事。
胡喬木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第一任院長,在李慎之當「右派」前,胡喬木就與李慎之熟悉。社科院成立於1977年,是在中國科學院的哲學社會科學部隊基礎上組建起來的。趙復三曾任社科院秘書長,李慎之任美國研究所所長。胡喬木與鄧力群是鄧小平在意識形態領域揮舞「四項原則」的「左王」,反精神污染、批判人道主義不遺餘力,整周揚、王若水毫不留情。但胡喬木有時還講人情,會「超越政治」處理與他多年老友的關係。胡喬木與胡繩、李慎之、趙復三、錢鍾書長期保持着友誼。胡喬木與于光遠政見不同,相識共事數十年,也有友誼關係。
我在社科院時,有一次李慎之和我在北京豐澤園會見美國政治學家大衞.伊斯頓(DavidEaston)後回社科院的路上,車開到南池子胡喬木家附近,李慎之說,胡喬木十分孤獨,經常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在這一帶街道上散步,還會順手把地上的紙屑撿起來。胡喬木沉浮政界,非常重視他與胡繩、李慎之、趙復三、錢鍾書這些「文人」的友誼。他感到中國的政治太殘酷,無法與政治人物交流思想,「文人」之間還可以有些交流。
趙復三對我們說,「六四」後不久,在中國一片「反革命暴亂」的聲討聲中,胡喬木手書了一幅三尺長、一尺半寬的大字橫卷,托當時還是社科院副院長的李慎之轉寄給因「六四」無法回國的趙復三。所書的是宋詞《水調歌頭》:
平生太湖上,短棹幾經過。
如今重到,何事愁與水雲多!
擬把匣中長劍,換取扁舟一葉,歸去老漁蓑。
銀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燴新鱸,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長,豈謂今日識干戈。
欲瀉三江雪浪,淨洗邊塵千里,不為挽天河。
回首望霄漢,雙淚墜清波。
在這手書後,胡喬木還寫了幾句:說訪美期間,趙曾請他揮毫,這是因趙之請而書。希望以後還能在北京相見。最後寫上「書贈復三老友」。
趙復三說,胡喬木在毛、鄧兩朝均沐聖恩,在上書房行走,當然知道「恪盡職守、不得越位」的行動要領。胡喬木「唯命惟謹,任勞任怨,辛勞終生,而終獲冷遇」。「六四」後,胡喬木已不受重用,心情淒涼。他這幅手書,是他少有的「越位」之筆。
胡喬木去世後,趙復三把這幅手迹看成為胡喬木的「遺物」,認為這一「遺物」有助於人們了解胡喬木晚年對「六四」的看法。趙復三當時在歐洲「漂游」,居無定所,想把它送回中國。
1997年後,趙復三在比利時大學城魯文居住,常到魯文大學東亞圖書館看中文報刊。有一次,中國社會科學院代表團到魯文大學訪問,時間是在鄧小平去世後。趙復三見到過去在院部工作的一位部下,這時這位部下已升任社科院要職。趙復三請他把胡喬木的手卷交給社會科學院的副院長丁偉志。丁偉志是中國歷史學會副會長,趙復三希望將來請丁偉志再交給有關圖書館或江蘇鹽城的胡喬木紀念館。
到魯文大學訪問的這位社會科學院行政「領導」一口答應,但許久以後,趙復三才知道,這位行政「領導」並未把胡喬木的手卷交給丁偉志,也沒有通知趙復三,是怎樣處置這件事的。
趙復三對我們說,這件事使他感到非常遺憾,他輕信了來魯文大學訪問的、過去的那位同事,使胡喬木的手卷從此下落不明。他也遺憾當時沒有為手卷留下一個照相副本。
趙復三現在年事已高,與結婚多年的老伴住在美國康州耶魯大學附近,他已不抱再回到中國的希望,但關心着中國的前途和世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