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驚聞香港市場在片刻之間撲殺了兩萬多隻雞,這是不得以的辦法,謂之「斷瘟」;本質上是件糊塗事。瘟,是中國老古人對流行傳染疾病的總稱,這要從上古神話的譜系裡找個說解。
先得介紹個差不多是人瑞級的帝王。此公名顓頊,相傳為皇帝之孫、昌意之子,生於若水(也就是今天的雅礱江與金沙江合流的一段),居于帝丘(在今天的河南濮陽縣西南),至於在交通極其不便的上古時代,顓頊是如何走過千山萬水而從若水到了帝丘的,史無詳載。粗略的記載提到他十歲佐少昊、十二歲而冠、二十歲及帝位,在位七十八年,活了九十八歲。可是他自己的兒子卻都夭折了。
漢代王充《論衡.訂鬼》云:「帝顓頊有三子,生而亡去為疫鬼。」蔡邕《獨斷》則稱「疫鬼」為「疫神」,有比較清楚的敘述:「疫神:帝顓頊有三子,生而亡去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為瘟鬼;其一者居若水,是為魍魎;其一者居人宮室樞隅處,善驚小兒。」
到了唐代薛師古《博異誌》裡,瘟鬼有了具體的形象,從一個夭折的上古嬰靈變成了一大群「牛首、獠牙、人立執杖、呼嘯去來」的恐怖組織。再到宋代,無名氏《異聞總錄.卷一》所記又有了改變:「牧童在牛圈聞有叩門者,急起視之,健壯夫數百倍,皆披五花甲、著紅兜鍪,突而入。既而隱不見,及明,圈中牛五十頭盡死。蓋疫鬼云。」
找不到病源也治不好病,只好訴諸鬼神,看起來病家得著了一個答案:堵到鬼神,還有甚麼說的?只能怪命途多舛、運氣不佳。現代人比起老古人,靠命運維生的成分究竟有沒有減少一些?依照2003年SARS全球流行的情況看來,答案是未必。相較於死了三個兒子的顓頊統治之下的老百姓,我們並不見得能對延續生命的奧秘有多少更為細膩或全面的掌握。從一個較大尺幅的歷史來看,人類苟全性命於亂世的方法還相當簡陋;咱們還是糊塗得很。
關鍵字:糊塗。現代人該承認這一點:面對宇宙萬物的深層運行,無論是極大或極小的世界,人類的糊塗一點兒都不難得。
在這裡,我們且回到顓頊這個名字。「顓」、「頊」這兩個字都不是甚麼像樣的字,都與「糊塗」常相左右。顓,有專擅、固執、庸愚、昏蒙之意;要說勉強有點兒不壞的意思,大約就是高誘注《淮南子.覽冥訓》:「猛獸食顓民」,把這裡的「顓」解釋成「善」──其善也可欺,大約就是「無辜」而已;率獸而食之,可見這良善之中也不無懦弱的氣質。
至於「頊」,證之於《莊子.天地》所謂:「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說白了,就是一副倒楣相。《史記.武帝本紀》說顓頊:「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養材以任地、載時以象天」可是他幹了七十八年神州共主,政績究竟有些甚麼?大約就是「絜誠以祭祀,治氣以教化」,也就是抓緊神主牌,確立了神道設教的那一套。史書上說顓頊領有之地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阯、西至於流沙、東至於蟠木,其間所有的動植物、大小神,通通歸他管。可為甚麼還給他「顓頊」這麼個上不了檯面的名字呢?顯然這帝王的特色大約就是糊塗,正因為凡事不會,正好委諸於鬼神;因為凡事不做,正好訴之於祭祀。
也許我的推論未必能還顓頊一個實相,但是對照著幾千年前後看一看,今天我們會比上古順民更不糊塗嗎?想想你不需要靠運氣就能維繫生命、維持生活的成分有多少呢?恐怕不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