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池四周團團刻上九一一和九三年世貿停車場爆炸遇難者的名字,一路讀過去,什麼族裔都不缺,有種聯合國的浩蕩聲勢,不期然教人想起老掉大牙的「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排名並非依照姓氏字頭作次序,而是以工作機構分組,人情味濃郁——白領、藍領、還有殉職的消防員,一個俟着一個,生前並肩拼搏,死後不離不棄。我認識的人可幸沒有誰成為恐怖份子砲灰,默默將名字收入眼簾,無非出於尊重,心底卻浮起愛滋氾濫初期悼念逝者的百衲被。那部相關紀錄片曾經在香港電影節放映,片名被我譯作《生死一線牽》,當然是有感而發,記得有一場未亡人們聚集在華盛頓首府宣讀過世親朋戚友的姓名,淒慘如招魂,因為沒機會參與,悔恨羞愧至今,每回看越劇《紅樓夢》《哭靈》一折,寶玉那句「可嘆我生不能臨別話幾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都令眼淚徹底決堤。
忽然震盪了:碑上特長的一行字不是名和姓之間夾着繁複的中間名,而是「某某和她尚未誕生的孩子」。當時懷孕多少個月?連小搖籃和尿片也準備好了吧?臨終的一刻,雙手一定緊緊擋在肚子前面,不假思索出於本能,甚至垂下頭輕輕安慰:「寶貝別怕,媽媽和你在一起。」馬上想起剛剛搭地鐵時車廂一個穿粉紅衫的小女孩,對陌生人毫無防備,眼仔精精望着我們微笑,被剝奪了出生權的嬰兒,或者也有相同的笑容?於深秋明媚的中午,只不過因為陽光普照,能夠在街角的公園放任跑兩圈,便快樂得中了獎券似的,嘴巴自自然然張開,露出貝殼似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