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鼓起勇氣前往世貿中心「零地」憑弔,心情七上八落,一方面是畏怯,一方面是惆悵,眼淚本來在大眼袋裏搖搖欲墜,沒想到尚未內進就被保安搞到破涕為笑。空寥寥的露天大笪地,恐怖份子能幹出什麼來,難道平地一聲雷再炸上一炸麼,嚴密搜查隨身物品還罷了,那張阿茂阿壽都可以用假名在電腦登記打印的入門券,居然也煞有介事一關卡一關卡檢驗達三次之多,美國人真是從來不怕遭世人嘲笑戇居。先一晚約了茱迪安娜吃飯,她一聽聞得閒得滯的遊客打算拜祭九一一亡靈,臉色不由自主一沉,恨恨道:「那個地段,我有咁遠走咁遠,任何紀念活動唔該唔好預我。」這才知道,事發當天她被困在離現場四條街的辦公室整個早上,目擊慘劇一幕幕上演,在塌樓灰飛煙滅的絕望黑暗中,以濕毛巾抿面隨同事拔足逃亡。
隔了十年舊事重提,語氣雖然不至於激動,但聲調明顯不受控制,音階比平日高了兩度。這就是所謂劫後餘生吧?導遊先生住在西十二街,不算災場鄰近地帶,客廳窗口望往下城,雙子高塔平日是背景,眼白白看着它們化為烏有,刺激一樣不容忽視。海外傳媒再繪聲繪影,許多貼身細節還是不能盡述,譬如說,要不是當事人猶有餘悸言之鑿鑿,我真想像不出空氣之中原來有一股鋼筋水泥混和人肉的焦味,歷時大半年不散。紀念碑是兩個方方正正的黑色大池,座落昔日南北兩樓原址,涓涓流水湧向中間內陷的小四方形,隱沒於不可知的黑洞。生離死別的悲忿縱使剪不斷,亦唯有這樣。